王竹語

真愛兄弟情


「我和我哥完全不像。」

「怎麼會不像？」

「說我們是兄弟，大概只有我們的親人會相信。」

弟弟在唸碩士，騎車摔傷了，右腿骨折。他長相斯文清秀，媽媽早上來看過他，回去了；哥哥下班會來看他。

「我哥對我很好，十多年前，我八歲，小學二年級，老師要挑班上幾個同學去參加繪畫比賽，是畫水彩的，我被老師選中了，可是，我根本沒有水彩，我們家也沒錢買水彩。我哥知道了以後，跑去幫我向他的同學借。去比賽前一天，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吵了一架，太久了，我完全想不起來是怎麼吵起來的。我只知道我哥很生氣，他把借我的水彩要回去，說他要把借來的水彩拿去還人，那時他四年級。第二天我到學校，其他被老師挑中的小朋友都拿出水彩準備去比賽畫畫，我一看書包，竟然有一盒水彩。原來晚上我哥偷偷把它放在我書包裡。這十六年來，我一直記著這件事。後來我沒得名，現在想起來，那一盒水彩真是意義重大。

「我哥國中畢業就沒讀了，做很辛苦的工作，我沒錢他會給我錢，他知道我自尊心強，不跟他開口要錢。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重考。有一次模擬考前一晚，我在房裡讀書，哥哥帶了朋友回來，他們聊一下，就開始打麻將，我被吵得受不了，從房裡跑出來，大叫別吵了，他的朋友就回去了。哥哥不說一句話，一直在客廳抽煙，我很後悔，想去跟他道歉，但一直說不出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但我真的很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是我出不出口。他以為我忘了，其實我一直沒忘，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他。

「我一直在學校讀書，我哥很早就沒讀書了，他學歷只有國中畢業，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可惜，因為他比我聰明得多。我很少關心他，也從不過問他的事。我常常一發脾氣就不跟他說話，過很多天才又跟他說話，他從不記恨。

「有一天他好像心情很不好，下了班跑去喝酒，那天他問了一個撕碎我心的問題，他問說，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從來沒有瞧不起我哥，雖然他只有國中畢業，我沒有瞧不起他，我只有崇拜他，從小他做任何事都比我快，球打得比我好，也比我勇敢得多。我很小的時後，有時晚上不敢起來尿尿，我哥就說，不然你起來就叫我起來。我沒有瞧不起他，我真是世界上最爛的弟弟。這些話我都沒有跟他說。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我們很少談心，我還自以為彼此了解對方的心。我實在太爛了。」

門口進來一個人，此人和弟弟完全不像，但我看了一眼，就很確定他是哥哥。

我對哥哥說：「你弟弟開完刀，痛得說不出話來，但是他要我跟你說三件事情，這三件事他會親自告訴你，但他開完刀，說話太小聲，所以我先大聲說。第一，他從沒來有瞧不起你；第二，他其實很愛你！第三，重複第一和第二，重複的部分給弟弟說。」

我最難忘的一次訪視

　
他是一個土木裝潢工人，像紅塵中千千萬萬個凡人一樣，他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每天過著應過的生活，做著自己的本份事；既不貪求非份之財，也不做非份之妄想，平平凡凡過日子。浮雲流水，光陰匆匆，他也已經四十九歲了，因緣不具足，他仍是單身一人。

「唉！怎麼辦？有誰會想要嫁給我呢？算了算了，我乾脆出家去，出家好了！」他這麼想著，打算著。但是，他那七十歲的母親，堅決反對，要他五十歲一定要結婚。

高堂老母的壓力，其餘親人的催促，他不得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對他而言，「出家」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比他小十歲的太太，兩人相親之後便結婚了，婚後未育有子女。

沒想到，一年之後，他的太太中風住院，出院後下半身行動不便，於是，他開始照顧他太太。

他開始照顧太太，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他就這樣照顧著太太。

他就這樣照顧著太太，翻身、餵食、拍背、沐浴、復健、處理排泄物，揹著太太，從臥房到客廳，從客廳到浴室；揹著太太，從浴室到客廳，從客廳到臥房。

妻子的病痛，生活的煎熬，心理的壓力，教他如何承受呢？他在一次上工的路途中，無法專心，出了車禍。在他照顧妻子十年後，自己也因車禍受傷需要照顧－－慈濟來了。

他車禍傷到腦部，左半身行動不便，僅可用的右手，也常抖得不聽使喚，委員剛接到此個案時，三個委員去他家訪視，他用抖動的右手拿椅子丟委員，丟中二個委員，另一個委員落慌而逃，鞋子掉了一隻在他家。

一個月後，委員再去，他又拿椅子丟委員；再一個月後，委員再去，他又丟椅子；再一個月後，委員再去，又被他趕出來；再一個月後，委員再去，又被罵出來；再一個月後……再一個月後……，再一個月後，委員再去。

你如果想和慈濟委員比耐心，那你有得比了。

他被感動了。

我和訪視組的三位師姑去看他，他一直感恩慈濟，我用在慈濟醫院學到的按摩術，為他太太按摩，他看著我，不說一句話，後來竟流下了兩行淚，我伸手為他拭去淚水，那一幕我永生難忘。

師姑柔聲問道：「最近生活還好嗎？」

原來他一直有心結，他想，如果當初不結婚就好了，早知道不要娶她，現在弄成這樣……。

我想，人生哪有「早知道」呢？

師姑看他憤憤不平，心結不解，未能勘破人生多苦無常，世事一切皆因緣，於是說道：「我講一個個案給你聽。這個個案是我親自輔導的。」

「有一對夫妻，普通又平凡，育有一子，是男孩。在太太懷第二個孩子的時後，有了外遇，那個男子叫這位太太把孩子拿掉，跟他走，這位太太竟然答應了，把孩子拿掉，拋下丈夫和兒子，和那個男子跑了。

沒想到，那男子半年就把她拋棄了，常常打她，又逼她賺錢，自己愛賭博、愛喝酒、愛別的女人，就是不愛她。這位被拋棄的太太，情況很悲慘，白天在路邊乞食，晚上在公園睡。

「他原來的丈夫知道後，十分不忍，把她帶回家，一家人又團圓了。過著像以前一樣的平凡日子。真沒想到，一年之後，太太又有外遇，而且還跟外遇的對象有了孩子，那個男子說，先把小孩生下來再結婚，太太信以為真，離開了丈夫，把小孩生下來。

「原來那個男子是騙她的，從頭到尾都在騙她，生下小孩的半年後，就把她拋棄了，連孩子也不要。她又流落街頭了，這次還帶了一個小孩。她丈夫經人告知，本想狠下心來，不再理她，但又於心不忍，就把母女接回家了。

「更沒想到的是，她後來得了子宮頸癌，丈夫照顧她，心力交悴，身心俱疲，她用盡了家中原本不多的積蓄，她丈夫又欠了一大筆醫藥費，拖了六年，她才往生。」

過了一會兒，師姑又道：「這就是業緣啊！除了受，還能怎樣呢？這是業緣啊。」

案主聽到這裡，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彷彿一生的辛酸、屈辱、不平，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

他的心結，終究還是被師姑解開了。

今天天氣極好，他想帶太太出來曬曬太陽。因為太太平日坐輪椅，所以師姑問道：「要不要我們幫忙？」他說不用。

他走到太太坐的椅子前，背向太太，身體前屈，雙膝微彎，左手伸到背後，扶著太太的左膝，右手抓起太太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肩上；一咬牙，雙膝站直，身體前傾，就這樣將太太揹起。

我們在旁看得快要掉下淚來。

又陪了他們一會兒，師姑道：「我們要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們。」

他用力點點頭。師姑又道：「多保重喔，祝福你們！再見再見！」

他伸出顫抖的右手，緊緊抓住師姑，好久好久講不出一句話，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很激動的說道：「謝謝妳們，真的謝謝妳們，謝謝慈濟這麼好，我，我……」

師姑含淚答道：「快別這麼說了，我們來看你，也很歡喜呢！多保重，再見。」

在回程的車上，我閉上眼睛，默默想著今天在案家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默默想著我為案主拭淚的一幕；默默想著師姑為解他心結所講的悲慘個案，默默想著離去前的景象，心潮起落，情緒激動，久久不能平息。

大愛與大勇

　　

　　下午和顏師姑去看一位愛滋病病人，雖然我有這方面的醫學常識，雖然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接觸愛滋病人，但在進入病房前，心中還是會「怕怕的」。

　　我真的很佩服照顧這類病人的醫護人員，他們怕不怕呢？我不知道；但即便心中害怕，身為醫護人員，還是要善盡自己的責任，堅守自己的工作崗位，認真而負責。

　　上人說：「有大愛，然後有大勇。」醫護人員心中的那份大愛，那種慈悲心，使得他們無論面對何種病人，都依然能發揮生命良能。

大愛的外在表現是大勇；大勇的內源動力來自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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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大專青年志工隊除了在慈濟醫院服務，

也有「居家關懷」的服務行程。

居家關懷日，徹底服務時。

從頭到腳，一氣呵成。

南非師伯任務奇


本週我在急診室當志工，來了一位南非師伯，晚上我們住在男眾寮房，我拉著師伯問東問西，好奇不已；師伯告訴我南非風情，聽得我悠然神往，彷彿身歷其境。

晚上就寢前我們會在寮房圍成一個圈圈，互相心得分享。師伯對我說，明天早上志工早會，你把下午急診室那個女生開車撞到人的個案報告一下。我說，師伯，你從南非回來當志工，多麼難得，上人一定很高興，所以明天無論如何也要請你上台心得分享。

第二天志工早會，師伯從善如流，真的上台分享：「我是從南非來的，這次回來當志工，很感恩。昨天下午急診室送來了一位年輕的男生，騎機車被小轎車擦撞，受了一點輕傷，開車的是一位年輕的女生，可能是新手駕駛，技術欠佳，所以不小心擦撞到機車。那個女生很心急，在急診室差點哭了，男生是還好，一點小擦傷，我看，惡緣不要加深，惡緣應該給它變好緣，所以一直勸那個女生以後開車小心一點，女生一直說對不起；我又跟男生說，沒事就好了。男生本來要告女生，女生一聽，哭了出來。我一看那男生長得眉清目秀，女生也……嗯，女生也很莊嚴，不如讓惡緣變好緣，兩個人可以認識一下，做個朋友，那男生就不告了，還對我說，剛剛是跟她開玩笑的，故意嚇她一下罷了，女生才笑了出來。」

眾人一片笑聲之後，上人說：「你特地回來牽紅線的？」

上人的幽默再度引起一片笑聲。

心繫苦難眾生，身念千萬弟子的上人，其實是很幽默的。

上人常說，要以「菩薩遊戲人間」的心態來行菩薩道，看了上人對弟子的觀機逗教，真正體悟到上人的智慧。

真實的台灣
　

時間過得真快，一星期的志工生活很快的過去了，如果不是因為要回學校準備功課，真想繼續留下來當志工。

醫院是一個最真實的地方，也是最殘酷的地方。不知是因為人生的真實面在這裡呈現的太完整了，讓人覺得殘酷；還是因為這裡呈現的景象太殘酷了，讓人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真實的人生。

生離死別、生老病死在你眼前上演著，那麼真實，距離是那麼近，那麼殘酷，令人心驚、令人害怕、令人覺得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無常。

我站在醫院大廳中，一排排等著繳費的病人、一個個坐在椅子上等著領藥的病人，他們臉上寫著痛苦和無奈，他們臉上有著太多身體健康的人無法想像的折磨和壓力。這個時候，應該是上班或上學的時間，但無常一到，病痛一來，不分老幼，無論男女，一律得接受病痛帶來的不便和打擊。

我才真正體會到上人所說的：「生命沒有所有權，只有使用權。」如果不把握當下去努力做事，一旦身體因病而不能發揮使用權，一切都已太晚了。

望著那些排隊等候繳費和領藥的病人，我心裡不免感慨：其實他們還算是較幸運的。

三天前和顏師姑去居家關懷，案主扶養四個小孩，最大的十歲，最小的才二歲，上個月案主因車禍往生，留下妻子和四個嗷嗷待哺的小孩，我們去看他們的時候，那個二歲的小孩感冒，他們沒有錢看病，連三餐都成了問題，哪有錢看病呢？

顏師姑買了些蘋果，她和案妻談話時，看著案妻，案妻看著顏師姑；我看著那四個小孩，四個小孩一直看著桌上的蘋果；那個六歲的孩子，低頭看看蘋果，然後抬頭看看顏師姑；又低頭看蘋果，再抬頭看顏師姑，然後小小聲的、結結巴巴的問了一句：「可不可以吃蘋果……」顏師姑聽了，趕緊道：「可以啊！」並叫我把蘋果拿到廚房洗一洗，我走到廚房，水龍頭還沒打開，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像這樣貧苦窮困的家庭，在台灣不知道還有多少；像這樣苦難的眾生，在台灣黑暗的角落，不知道還有多少？

台灣有九百億美金的外匯存底，九百億美金的外匯存底又怎樣？台灣有百分之六的經濟成長率，百分之六的經濟成長率又怎樣？台灣的國民所得已超過一萬美金，超過一萬美金又怎樣？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還有窮困貧苦的眾生，還有太多太多苦難的眾生，他們活得那麼悲卑微、那麼痛苦、那麼沈重，生命對他們而言，成了最重的負擔、最困難的聖事。

讓我們給卑微一點尊嚴，讓我們給黑暗一點光明，讓我們給苦難一點溫暖，在陶醉於經濟奇蹟後，在誇耀經濟成長後，在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後，想想那些苦難的眾生，他們的幸福，就是我們的付出﹔「人傷我痛，人苦我悲」，他們的眼淚，就是我們的。

不笑的臉


「我一進病房就看到他了，二十五歲，一百八十幾公分，很高很壯，他是在工作時不小心受傷的，我看他愁眉苦臉，很想讓他高興起來，於是我試著和他聊天，他也跟我聊，可是還是愁眉苦臉，我問他，傷口很痛嗎，他說不是。我又講了幾個笑話，那些笑話就不在這裡報告了，因為我自己也笑不出來。後來我靈機一動，我裝出健美選手展示肌肉的動作，因為他很壯，肌肉結實，所以我說，要和他比比肌肉，大概是我動作真的太好笑，他總算笑了一下。」

這位「極瘦」的學弟又說道：「有一天我朋友對我說，你今天心情很好喔，一直笑。我聽了真的嚇了一跳，難不成我每天給人的感覺，都是心情不好，很少笑臉，所以一笑之後，大家都認為我今天心情特別好。而事實上，我那一天心情並沒有特別好哇！身旁的人看我不笑，很少笑，大概會認為我心情不好，也不敢來跟我說話了。如果一直不笑，或很少笑，可能會不知不覺失去一些東西吧，看來我以後要常笑才行。」

瘦弱的學弟作出趣味動作把病人逗笑，我一點都不驚訝。事實上，我從來不懷疑學弟妹的病房服務能力，他們年紀輕，學習能力強，吸收速度快，服務熱忱高，他們能從服務中獲得成就感和歡喜，並且把這種歡喜化為再次服務的動力，還能帶動身邊同學一起來服務。

我對學弟的分享，當然是印象深刻，但他後來那一段話，以及那句「如果總是不笑，可能會不知不覺失去一些東西，」卻更加令我反覆深思不已！

那一雙手


你握過最令你難忘的手是哪一雙手，你還記得嗎？

是情人的手？是兄弟姊妹的手？是知己的手？還是雙親的手？還是小時候爺爺牽你去散步的手？

在醫院當志工，你很有機會握到的手，是一雙很粗糙很粗糙，長滿了繭，脫皮，帶著疤痕的手。

突然握到這樣的手，你會先嚇一跳，因為一般人不會有這樣的手，然後你會忍不住想，這雙手做過多少苦工，泡過多少水，受傷過，又再受傷，刀傷、燙傷，各種外傷都可能留疤，各種傷害都會使手變粗。

那可能是廚師的手，聽說沒有一個廚師沒有被刀切過手，一般人享受美食時，有想過這樣的傳說嗎？

那可能是工人的手，整天以勞力換取溫飽，搬重物，頂陽光，手磨破了還是要做，做了又磨，磨了又破，雙手又粗又有力道。

那可能是農民的手，泡水的手泡久了成為紫色，再起了水泡，水泡破後成了一點點紅紅的，雙手總是又紅又紫，又很痛。

那可能是特殊職工的手，他們的手長期接觸化學藥品，雙手像是剛從麵糊中浸泡後抽出。

你曾經握過最令你難忘的是哪一雙手？

你還記得握住那樣的手，帶給你什麼感覺？

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的感覺，兩個字：

感恩。

我最難忘的一個流氓
　

他是道上的大哥，呼風喚雨，為所欲為；無惡不作，惡貫滿盈。

再怎麼無惡不作，也敵不過無常人生－－他出車禍，左腳斷了。

第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在睡覺，不知怎的，房間空調開得很冷，他彎著身體，把棉被蓋到下巴，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兩人房只住他一人，也不見有親人來看他或陪他。

第二天再去看他，他沒在睡覺，雙手露出來，我看了，不禁吃了一驚。

他的左手刺青，刺了一隻老虎，尖牙外露，兇暴無比，下面還有一把刀，刀鋒銳利，寒刃逼人；右手刺了一條龍，吞雲吐霧，穿梭雲間，胸口也有刺青，而且圖案驚人，只是被衣服擋住，看不太清楚。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一人可以住兩人房，因為原來旁邊的那個病人，已經嚇得轉房換床了。－－還是沒和他談話，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我只有出來了。

我沒有被他嚇到，雖然他一臉橫肉，滿身刺青，面露兇光，像極了閻王殿的羅剎，我每天看慈青，看的都是天使臉孔，忽然看到這位羅剎大哥，真有點不習慣。

我再去看他，還沒開口，就被趕出來。還說：「你再來，你再來我打死你。」

打我？我不怕。並不是我特別勇敢，而是我觀察力特別敏銳，前兩天去時，我早就注意到他的腳已經上了鋼釘固定，那意謂著從開刀房動完手術後回來的；我在二五東病房當了那麼久的志工，凡是腳上釘鋼釘的病人，痛得不想跟我談話。腳上骨頭穿鋼釘，那滋味可想而知，那種痛不言自明。這位大哥又怎麼可能跳下來打我呢？

「一定要再去看他！」－－我如是告訴自己。

再去看他時，房間多了一部小電視，他也沒在看，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將目光移開，我在床邊的椅子上自行坐下。

他沒趕我走。我心中大叫：「妙極，你不趕我了吧！」過了一會兒，他仍動也不動，我心想：「要和我比賽誰能坐得久是吧？那沒問題，我每天在精舍作早課，一坐兩小時，比耐力定力，你絕不可能贏的，哈哈，大家來比打禪七啊！」

他仍是一句話也不說，一動也不動，我心裏想，一定是他先忍不住，先和我說話，那我就可以關懷他了。

還是不說話。－－中午一到，我去餐廳用餐了。

兩天後，我再去看他，他身邊有個國中生，我本想問他，是你小孩嗎？可是看又不太像，而且就算問了，他也不一定會回答我，我就直接問那個國中生好了。他是大哥的外甥，我問完後，正想繼續話題，我又被大哥趕出來了。

隔天下午我再去，他剛換藥，痛得說不出話來，我當然也沒辦法和他說話，就出來了。

隔一天再去看他，他看著我，說：「你怎麼又來了？」我心裏道：「你終於和我說話了吧！」笑道：「來看你啊！」過了一會兒，又道：「覺得怎樣？還好吧？」他沒回答。

　　護士來了，我因為一直在二五東病房當志工，連護士都認識我了，她來換藥，看著我，開玩笑地道：「你也學一學吧！你也可以為他換藥喔。」

　　我笑而不答。如果我要為他換藥，那得非常小心才行。萬一他狂性大發，忽然揍我一拳，踢我一腳，那些外傷藥我恐怕自己要先用。

他又問：「你沒嚇跑嗎？」我心中道：「就憑你，還嚇不跑我。」臉上微微一笑，道：「沒有啊！我為什麼要跑？」

只有小外甥來陪他，平日稱兄道弟的朋友，平日約好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平日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一個也不見了。

他從小沒有爸爸，媽媽也不管他，見了他就打，他只好蹺家。小學六年級時，有一個小朋友的錢不見了，就賴是他偷的，老師平日就不喜歡他，就對全班說他是小偷，這件事使他很生氣，對他影響很大。他想，既然你們說我是小偷，我就偷給你們看。於是他專偷學校孩子的錢，連老師的錢也偷，自暴自棄。其後幾次入獄，混黑道，作打手，當流氓，闖江湖，一錯再錯。

這種人是最可憐的，因為他從來不關心別人，當然，從來也沒有人關心過他，所以一有人主動關心他時，他一定是排斥、排斥、排斥。我當然知道這一點。

他一直想不懂，為什麼我被他罵出來，被他趕出來，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一直去看他，換做別人，可能已經放棄了吧！他更想是不懂，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怕他。

他永遠也想不懂的。

我終於攻破他的心防，和他聊天，有說有笑，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最後一次去看他，我送了他一本《證嚴法師靜思語》，多少人因為這本書而感動，多少人因為這本書而改變，多少人因為這本書而開始了新人生。而他呢？

在他眼中我是個非常奇特的年輕人，我的確是。－－我沒被他嚇到，但真的，我把他嚇到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送他書，能改變他嗎？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用心的人生
　

　　慈濟大專青年志工隊在每個星期日下午報到，星期日晚上，先對所有報到學員作一番精舍生活注意事項的詳細叮嚀，有些不雅的話，一定不能說；有些話可以用別的說法，比如說：

．不說「洗澡」，應說「沐浴」。

．不說「吃飯」，應說「用飯」。

．不說「餐廳」，應說「齋堂」。

有位學弟問我：「說洗澡、吃飯，也對呀！為什麼一定要說成沐浴、用餐？」我說：「因為要你用心。從最小的地方用心，從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可以看出你用不用心。」

　　任何大心願、大抱負、大計劃，都是從日常生活中最小的事，用心做起來的。

金字塔不是從頂部建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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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做環保，讓地球更好。慈濟的環保教育不但向下紮根，更深入偏遠社區。圖中這位慈青正在教導原住民小朋友如何做好垃圾分類工作。

天倫淚


俄國文學家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原因。」下午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病人告訴了我他的家庭、他的奮鬥、他的眼淚。

「我從小最怕過母親節，母親節一到，別人都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可是我都好想哭，我沒有媽媽，我媽媽在生下我那個最小的弟弟，就死了。我們家一共有九個小孩，我是老大，只有一個妹妹，八個男孩，我那個最小的弟弟，還不到一歲，就發燒，後來肺炎死了。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晚上。大叔來了，他向阿爸要我的妹妹去養，他說阿爸養不活，倒不如給他養，送他比送給孤兒院好，我大嬸生不出小孩，她又很喜歡小孩，尤其特別喜歡女孩，就要我大叔向我阿爸要人，哼！她自己生不出小孩……

「不久，我二叔也來了，他要我那個最小的弟弟，二嬸已連續生了四個女孩，我二叔要我弟弟，他說連生四女孩不吉利，要我阿爸放人，說什麼反正我阿爸也養不活這麼多孩子，送他一個不會怎樣，我二嬸還說我阿爸這樣只會害死我們，她說原先最小的弟弟就是被阿爸害死的。因為阿爸沒錢給他看病，其實她亂講，我阿爸向鄰居下跪借醫藥費，還給醫師下跪，那是我親眼看到的，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只會亂講。

「再晚一點，我三叔來了，原來大叔二叔怕我阿爸不肯，叫三叔一起來，我三叔說，養不起孩子，把孩子送人，這是很平常的，根本沒什麼，也沒有什麼丟臉，也不用覺得捨不得，孩子可以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我三叔每講一句，大叔、二叔就說一句對，他們都嫌阿爸賺錢太少，二嬸還說，不會賺錢就不要生那麼多孩子，二叔叫她不要說了。

「我阿爸氣得全身發抖，大叫一聲，說什麼也不肯，叫他們全部出去，可是大叔說他是老大，由他作主，叫我阿爸不要太笨了，我阿爸忽然跑到廚房，拿一把菜刀，又跑出來，大叫大吼，問說，誰敢要我的孩子，我大叔他們全部嚇壞了，才回家，以後沒來過了。

「那天夜裡，雨下得更大了，弟妹都被阿爸拿菜刀嚇到了，一直哭，不睡覺，我把他們照顧好睡覺。以後只要夜裡一下大雨，我都會想起那天晚上……

「到了半夜，我睡不著，到客廳，阿爸也在，我坐在阿爸旁邊，我說，阿爸，我幫你賺錢，我阿爸說，不用，你好好讀書就好。這時候，我抬頭看我阿爸，我阿爸忽然哭了，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看我阿爸哭，也是一生唯一的一次。

「我阿爸早上賣豆漿，四點就起床，賣到十點多，然後去做粗工，晚上還要賣麵，我阿爸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我去上學，還要帶我那個最小的弟弟去，我在教室上課，我把他放在老師的辦公室，他也很懂事，從不亂跑，真的很乖。

「日子再苦，還是要過，日子再苦，我們還是一家人，現在總算熬過來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我一直仔細地聽著他說。我很感恩他願意告訴我他們家的故事。

我以最虔誠恭敬的心，祝福他和他的家人。

訪視記趣


今天居家關懷要去探望的老爺爺，七十二歲，中風後行動不便，獨居，孤苦無依。車子在一間破舊不堪的房子前停下，壽豐鄉純樸清靜，彷彿與世隔絕，真佩服開車師伯的記憶力，左拐右彎，不退只進，不一會兒就把我們載到了。

師伯帶領我們打掃，隨後師伯和老爺爺聊天，詳細詢問近來生活可好，是否需要額外幫助。這個個案我們慈濟已經照顧好幾年了，從不間斷，師伯是承接其它師伯工作而來。

這就是慈濟人的慈濟事，在你之前有很多人在做，在你之後也一定會有很多人在做。所以，自己現在要趕快做。

師伯提議，我們來幫爺爺洗澡吧！男慈青即刻答應。動手燒水，把積垢極厚的大澡盆刷乾淨，脫了老爺爺衣服，抬他入盆。一位學弟抓起桌上毛巾，沾水即往老爺爺身上擦，老爺爺微微靦腆，說道：「等一下……」學弟說，爺爺，不用等，再等水就涼了。

眾人嘻嘻哈哈七手八腳將老爺爺身上打濕，正要抹肥皂，老爺爺又開口：「這不是……」另一學弟笑道：「這不是不好意思？爺爺，別跟我們客氣，我們是專程來服務您的。」

洗了不久，老爺爺欲言又止，好像想說什麼，又忍住不說。他還是說了：「不行……」另一學弟說，行行行，我們會把肥皂沖乾淨的。

又洗了一會，老爺爺忽然站了起來，拿起毛巾，大家嚇了一跳，他看了看大家，指著毛巾說：「這是抹布。」

我最難忘的一次朝會


在台灣唸書的學生，對「朝會」一定不陌生。

雖然對朝會不陌生，但對朝會的印象卻不美好。想想看：頂著大太陽，聽台上師長訓話，誰會對朝會留下好印象呢？

即使不曬大太陽，在禮堂聽演講，冗長枯燥，索然無味，坐如針氈，十分難受。

那天早上，我因為要製作並整理志工隊檔案，所以一大早便到了慈濟醫院。七點五十分，志業體員工陸續到「佛陀問病圖」前，男眾女眾分別站好，女眾身穿淺藍色中國傳統式旗袍，端莊高雅，氣質清新；男眾打領帶，精神抖擻，整齊劃一。

他們先唱慈院院歌，隨後恭讀靜思語，再由林碧玉副總執行長對員工精神講話。

我站在社服室門口「觀禮」，覺得慈濟醫院的朝會真是特別，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我在旁看得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看著看著，只聽得林碧玉副總執行長說道：「……接下來是手語時間，今天教大家一首郭教授新的作品－－勿忘我，旋律優美，歌詞感人。」

「勿忘我」是新的慈濟歌曲，在圓緣典禮終了時播放，許多慈青和師姑師伯都流下了不忍分離之淚。而其特色，正如副總執行長所說「旋律優美，歌詞感人」，我忍不住大點其頭，表示同意。

副總執行長又道：「……今天因緣殊勝，有一位慈青在現場，各位都知道，慈青的手語比得非常好，現在，我們就歡迎這位慈青來帶動……」

只聽得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眾人看我，我趕緊看了四周，只有我這一位慈青，那麼，「歡迎這位慈青來帶動」顯然是指我囉？

一想到此，全身冷汗直冒，想移動雙腳，卻像水泥凝固般的僵硬，我萬萬想不到，站在社服室門口看朝會，太「醒目」了，成了全場注目焦點，才會被點名上台，帶動全場。

對於比手語，我總是記不太清楚，並不是我不用心，我想，反正一定會有人在台上帶，我只要跟著比就好了；你在台上比，我在台下比，你比我也比，要比大家一起比；而且我都是慢半拍，曾自慚破壞整體美，影響協調感，但後來聽一位師姑說，上人說過，慈濟的美，美在參差不齊，心中才覺稍稍釋然。

真沒想到，今天竟被副總執行長點名上台帶動手語，而且是帶志業體員工比！

當下，我所出的糗，可想而知。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任何事都要用心學習，否則哪一天需要你時，就糗大了。

一定要－－多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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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誤會！這不是擺地攤賣鞋子，當年「慈濟大專青年生活禮儀學習營」在慈濟醫學院舉行時，學員進入演講廳上課前必須脫鞋。慈濟究竟用了什麼課程、以何種教育方式，竟然能讓兩百多位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新新人類，在無人監督之下仍然能將鞋子依照各小隊順序和個人座位順序依次擺好？我邀請你親自來發現答案。

慈濟世界爸媽多

　
在我擔任志工隊幹部時，也要巡病房，並關心學員。我帶了一位慈青去看一位阿嬤，這位阿嬤年老重病，子女不在，甚是孤獨，所以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很少講話。

這位慈青跟我說，他一定要讓這位阿嬤高興，讓她說話，逗她笑。

於是他每天都去探望阿嬤，使出渾身解數；用盡身上絕活，要使這位阿嬤高興起來。

那天中午，我約他一起吃中飯，想聽聽他的心得，等了半天等不到，心中覺得奇怪，就到樓上病房去，卻看到他在餵阿嬤吃飯，而且阿嬤吃得好高興，和這位「乖孫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到了第二天早會，這位慈青上台向上人報告心得，麥克風一拿起來，還沒開口說話，就先放聲大哭，而且是痛哭，我嚇了一跳，心想：怎麼了﹖昨天不是服務病人服務得很好嗎？

只聽得這位慈青說道：「我跟我爸爸，早就不說話了，以前他常常罵我，我很生氣，也罵他，而且更兇，後來乾脆不跟他說話，可是，我卻和一位認識不久的阿嬤，為了和她說話，用盡了各種方法。

「我……我和自己親生爸爸二十年間所說的話，竟然比不上和這位認識不到兩天阿嬤所說的話……

「現在我總算想通了，我的心結也解開了，可是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爸爸已經往生了……」

說完泣不成聲，上人慈言安慰：「在慈濟，你會有很多爸爸的。」

我在擔任大專生活營的工作幹部時，很多慈青都說，剛入慈濟時，要開口叫完全陌生的師姑師伯「爸媽」，根本叫不出口，但時間一久，日子一長，反而主動去「認」爸媽！

我曾聽一位台中的師姑向上人心得分享：「自從進了慈濟世界，多了好多孩子，天下竟有這麼好的事，肚子不痛就有人叫媽媽！」

幽默的話語，上人聽了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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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工隊在居家關懷時，為照顧戶修復紗門。

注意到了嗎？紗窗兩側靠鏡頭的兩位都是女生喔。

順手菩薩


在醫院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病人家屬推著病床，要進電梯時轉不進去，旁邊等電梯的人就順手推一下病床，讓家屬順利推床入電梯。

醫院很大，第一次來看病或探病的人往往不知怎麼走，剛好問到另一病人家屬，他因為來很多次了，醫院很熟，就順便帶路。

不只是醫院，在學校、在職場、在路上，有時我們都會遇到他人的「求救」：也許是幫他停一下機車，也許是幫他看一下電腦為什麼當機，也許是下車剛好少一元，口袋掏了半天掏沒有，司機又拼命催，剛好你就在旁邊，剛好你又有一元，你就順手幫了他。

想想看，每天是否都會遇到別人要求你幫個小忙，而且對你而言，只是順手就可以做好？

再想想，我們自己也常常遇到狀況，需要求助於人，不是嗎？

上人說過，能即時幫助別人的人，就是菩薩。

這些幫助者與被幫助者，從不認識，如果你認真問他，為什麼要幫對方呢？他很可能答不出來，而只是告訴你：「不為什麼，順手罷了。」沒錯，就是這麼簡單的答案，答案就是這麼簡單。因為菩薩不是遠在天邊，菩薩就在眼前；菩薩不是遙不可及，菩薩就在身旁；菩薩不是高高在上，菩薩就是你，菩薩就等你來當。

既然順手，何不出手？

無常還是不用心？
　

五樓病房是骨科病房，大多是一些因車禍、開刀的病人，他們多半需要動手術治療，手術後麻醉藥消退的那一段時期間，那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

五Ｏ九病房的張太太，騎機車上下班，下班時車禍，剛開完刀，還要等一段日子才能拆線。

我去看她時，她沒有一般病人的愁眉苦臉，反而保持樂觀的態度，和我有說有笑。

她說：「反正人生無常嘛！車禍就車禍，這就是無常嘛！」雖然我很欣賞她那樂觀的態度，但對她的「人生無常論」，卻不能同意。

沒錯，人生是有很多無常，但很多人所謂的「無常」，其實是因為自己的不用心造成的；也就是說，人生的無常倒也沒那麼多，自己的不用心才是造成無常的原因；換句話說，如果時時用心，處處用心，很多無常根本就是可以避免、可以不發生的。

如果因為自己的不用心而造成了傷害，卻又把它說成人生的無常，這種人生態度，是一種不負責任的人生態度、是一種不用心的人生態度、是一種嚴重錯誤的人生態度。

正確的、負責任的人生態度，應該是把心放在當下，用心做好每一件事，而不是動不動就用「人生無常」來欺掩自己做事不用心。

人生，沒有那麼多「無常」；但是－－人生有很多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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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工隊作息規律，生活嚴謹。凌晨三點五十分起床，四點二十集合完畢。看！天還沒亮呢。圖中的慈青正專注地聆聽師姑師伯分享慈濟心路歷程，隨後慈青並分享在醫院服務的成長和心得，相互交流，滋潤心靈。

夢裡依稀慈母淚


接近中午時分，我走回社服室，在大廳遇到師姑，她手裡拿了一個小蛋糕，我笑著問師姑：「師姑，要慶生嗎？誰過生日啊！」師姑笑道：「你要不要一起來？」我很歡喜地答應，隨師姑上病房。

沿途師姑告訴我，小壽星今年六歲，原本他會唱歌、會跳舞、會活蹦亂跳、會搗蛋，會摟著媽媽的脖子撒嬌。

但在他三歲半的時候，醫師宣佈他患了癌症中的一種－－神經母細胞腫瘤。

他的家人為了找可以捐骨髓給他的有緣人，這些年來沒有一天睡得安穩，他需要作骨髓移植，可是，那個有緣人啊！你在哪裡呢？

醫師說他如果不在半年內作骨髓移植，情形很可能不樂觀，要他的父母要有心理準備。

為了救這個心肝寶貝，他的父母東奔西走，心力交悴；積蓄用盡，眼淚流乾。

那個可以捐髓給他的有緣人啊！你到底在哪裡呢？

不一會兒來到了病房，圍了一大群志工，我走近一看，他的頭髮已因化療而稀疏了，臉上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咕嚕咕嚕轉的大眼睛，好可愛，我向他微笑點頭。

顏師姑對他說，你看，好多人來看你，你高不高興？快點好起來喔！

他小小聲的說︰「顏師姑，我要去作小天使了……」

我聽到這句話，再也忍不住，兩行眼淚流了下來，我趕緊將頭轉過去，怕給他看見，也怕其它師姑看見。

蠟燭點好後，大家為他唱生日快樂歌，唱完大家都沈默不語，只是看著他。

他看著媽媽，叫了一聲「媽！」，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的流淚；他的媽媽無限疼惜地望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默默的流淚，對苦難的眾生而言，眼淚是他們的另一種語言。

那個可以捐髓給他的有緣人啊！你到底在哪裡呢？

不能習慣壞習慣

早上志工早會，顏師姑報告了兩個個案。

兩個個案都是男的，都在加護病房，已經插了所有的管子，能接的儀器都接上了。

其中一個病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好像夾著東西，當然他的手是空的，但任何人一看就知道，那姿勢是手拿菸的樣子。

另一個病人，右手拇指一直微彎，一直重複輕輕微彎的動作，好像手裡有一串佛珠，好像他每唸一聲佛號就撥動一顆佛珠。

顏師姑很感慨，同樣都是人，但習慣是多麼可怕！即使是離鬼門關只有一步，平時愛抽煙的還是愛抽煙；平常在唸佛的還是想唸佛。

習以為常，可怕就可怕在這個「常」字。因為習以為常，所以不會去注意、去警惕、去改正。

不能習慣壞習慣，習慣久了就變成個性。

不能習慣壞習慣，個性就決定你的命運、你的人生。

骨髓先生遊護專
　

一九九六年暑假，我在「慈濟基金會骨髓資料中心」當志工，收穫之多，無法言喻。

那天早上，聽師姊說有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要來慈濟醫院檢查，月底要抽骨髓。為了保密，我稱他「骨髓先生」。

「骨髓先生」早上九點就來了，當寺我正忙於手邊的事務，心想下午再去看看這位「大菩薩」。

到了下午，他已作好健康檢查，我在辦公室看到一般人沒辦法看到的捐髓者，他二十多歲，在銀行上班，個子很高，皮膚很黑，很健康的人。

他坐下午六點半的飛機，由於時間還早，而且他聽說慈濟護專風景非常優美怡人，於是希望到護專一遊，一償心願。

我先帶他到餐廳用餐，餐廳是全素食，我怕他不習慣，沒想到他很客氣，一直說餐廳的素食真好吃。

飯後到護專，黃昏下的護專，像手執薄紗輕掩其面的嬌羞女子，殘陽照山，美不可言。

他提到為了來花蓮作健康檢查，向銀行經理請假，銀行經理一聽說是慈濟的骨髓抽取手術，要他連假都不用請。

我帶他參觀素雅中帶著莊嚴的慈濟護專，他一直讚嘆護專的環境；這時恰巧碰上花蓮好的麗惠師姑，由於她正好是「骨髓關懷小組」的師姑，我就對師姑說：「師姑，他就是月底要捐髓的大菩薩！」麗惠師姑和她身旁的師姑都同聲讚嘆「骨髓先生」的慈悲和勇氣，這位「骨髓先生」一直說：「不敢當！不敢當！應該的！應該的！」

後來他說：「你別再說我是大菩薩好不好！」我笑著說：「那我叫你中菩薩好了！」

送他到機場，他很客氣，一直謝我，並且對我說，下次如果到高雄，他要好好招待我，以為回報。他人是這麼客氣，這麼好。

回精舍的路上，我想起「渡化人間」那首慈濟歌曲：



來來去去，

帶著滿懷慈悲；

匆匆忙忙，

為了渡化人間。



他遠在高雄，但為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他要捐骨髓；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回，他的態度，是那樣慈悲，那樣謙虛；他的心情，是那樣自在，那樣輕快，我不稱他「大菩薩」，我又如何稱呼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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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化人心，向下紮根。慈濟大專青年志工隊深入花蓮偏遠社區，

以活潑趣味的方式，與原住民小朋友同樂。

我最難忘的一次義診

　

今天是星期天，但早上五點，九位慈青已經梳洗完畢，著裝整齊，在後院停車場等顏師姑，要下鄉義診。

五點半，一切就緒，大家上路了。

如果依照世俗人眼中的星期天，這個時候應是大睡一覺，啥事也不管；但一群人覺也不睡，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就驅車前往壽豐鄉的光榮社區。

一路上眾人嘻嘻哈哈，不以為苦；哈哈嘻嘻，一邊吃著如師父為我們準備的早餐飯盒，一邊欣賞日出山景。

這項義診主要是為了調查四十歲以上的人，高血壓和糖尿病的患病情形。雖然只有兩項，但做來並不容易，因為要測血醣以知有無糖尿病，受測者前一日晚間十時至第二天早上七時，不能進食。

所以，星期天的義診，星期六下午就要下鄉宣導，而且一個社區四十歲以上的人那麼多，不可能慈濟只來義診一次，全部應受檢的人就全到齊了；許多人不知道這星期有義診，可以下週再來，許多人這週不能來，可以下週再來。

也就是說，每週都要下鄉宣導，再每週下鄉義診。

問題是：哪來這麼多發心的醫師做義診？哪來這麼多用心的志工做宣導？

要醫師，到慈濟找；要志工，慈濟有，這個需要人力、時間、耐心和毅力的大工程，就是由慈濟來做！

原住民同胞大多不太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而且天性豪邁，飲酒成性，對身體健康影響很大，花蓮原住民很多，所以我們一個社區接著一個社區做，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

星期六下午，挨家挨戶宣導；星期天一大早，挨家挨戶去帶義診的人，我真的愈來愈喜歡，也愈來愈能體會「甘願做、歡喜受」的樂趣了。

宣導也是需要智慧、有密訣的。稱為宣導三部曲－－先喻之以理，說明身體健康是如何重要，可以及早發現，及早治療；再動之以情，說明一大早大老遠跑來，給個人情，捧個人場，來做義診啦，而且還有慈濟手語歌曲表演喔！最後誘之以利，來做義診者，每戶可得小瓶醬油、沙拉油一瓶。這是義診醫師自掏腰包，為使鄉民自願來義診的妙法，我知道以後，又佩服又感動。

不多時到了壽豐鄉，義診地點在鄉公所內，慈青們開窗、打掃、拖地、排桌子，忙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忽然有位老伯跑過來，用很難聽的話罵我們：「你們來幹嘛？昨天是豐年祭，大家喝酒喝得痛快無比，一直到今天淩晨四點才睡，你們還檢查什麼？浪費錢。」

罵完這些話，他就走了，沒想到走不到三步，又回頭大罵：「浪費錢、浪費時間，神經病，哈哈哈……」

大家一聽，都嚇一跳，心也涼了半截，不僅可形容為被潑冷水，簡直可說是被丟冰塊。我看著顏師姑，顏師姑微微一笑，道：「快佈置場地，待會兒鄉民就要來了。」後來我偷偷私下問另一位師姑，難道昨天宣導時沒注意到這件事？師姑說有，但義診醫師堅持要做，說了一句話：「來一個做一個，照做！做！」

我真的很佩服那位醫師。

要做好事，其實是相當不容易的，但正因為不容易，所以更要去做，這才有意義。

要利益眾生，更不容易，「做好事還要被罵」，這是慈濟人行菩薩道既有的心理準備。所以，你冷嘲熱諷也好、冷眼旁觀也行、冷漠以對也罷，我還是要做。

上個禮拜，在門診部服務侯診病人的一位師姑，對侯診病人說「阿彌陀佛」！忽然有一位老阿公，惡口以報：「你不必祝福我，快走，別來煩我，煩死了，別再跟我那些大道理；今天過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誰又管你什麼阿彌陀佛？」

其它侯診病人看著師姑被罵，但師姑依然帶著微笑，溫言軟語，柔和忍辱，不以為意。

我在旁邊看了，真的覺得好難過，我不是為師姑感到難過，我是為那位老阿公感到難過，他不但身體有病，心理的病更加嚴重。

醫院的探病時間有規定，有位中年男子九點來到走廊，心急如焚，一直要進去病房區，但師姑解釋道：「這個時候醫師在巡病房，護士在換藥，你待會兒再來吧！」但他硬要進去，態度很兇；師姑一直溫言勸阻，柔和忍辱。

最後他只好放棄，但他離去前竟還罵道：「哼，看門狗！」我聽了難過得快要掉下淚來。－－這是兩個星期前發生的事。

一九九一年中國華中水災，是慈濟人首次大陸賑災因緣。為了籌措善款，慈濟人全員出動，走上街頭，辛苦勸募。

很多人反對慈濟去大陸賑災，有人跑過來，把手持募款箱的委員推倒在地上；有人跑過來，把募款箱撕破，我當時站在旁邊，看得滿臉是淚，師姑說：「別哭，別哭，快把善款撿起來。」我一邊哭一邊撿，一邊撿一邊哭。

要利益眾生，就要忍辱，要佈施，還要持戒，要有智慧，要這個要那個，就是不能退悔；要堅持信心，不退初心，勇猛精進，柔和忍辱。

做菩薩，慈濟人或許做不到，但菩薩來做慈濟，也不過如此吧？

始覺從前錯用心


我從高中時代就非常喜歡讀各種佛經，不僅喜愛其文字，更感動於經義。大一國文課，有一天老師引用了一段《妙法蓮華經》中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我一看就知道黑板上兩個明顯的錯字，而且老師經解也解錯了，於是，我很委婉地、很客氣地、很有禮貌地，指正老師的錯誤。我很抱歉以我的程度可以糾正老師引經解說之誤，這種抱歉持續著、持續著，一直到我收到成績單，發現國文成績竟然不及格，我才停止了抱歉。

大二和慈濟結緣，是我一生最重要的轉折。和慈濟結緣後，佛經，還是看；但比以前看得少；不過，雖然比以前看得少，對其中的真義卻比以往體會更深。上人將佛法生活化，菩薩人間化，以出世之心作入世之志業；利益眾生，悲行濟世，這正是重現兩千年前大乘經典的真義，為佛陀思想，作了最動人的詮釋。

談佛法，過去我引《華嚴經》：「一切佛法自心現量；見外五塵，執為實有。」但現在我會告訴你，菩薩道是在日常生活中，舉手投足間，起心動念時，真正行出來的，看看慈濟人，默默付出，默默奉獻；甘願做，歡喜受，人間佛法的實行者，快樂的人間菩薩。

談消除煩惱，過去我引《無量義經》：「法譬如水：能洗垢穢，若井若池，若江若何，能洗眾生，諸煩惱垢。」但現在我會告訴你，離開人群並不一定就會斷除一切煩惱，投入人群中才有修行可言，這也就是為什麼上人要慈青學習如何與各式各樣的人相處。

談智慧，過去我引《華嚴經》：「諸法空無相，無馭無所緣。」但現在我會告訴你，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如何感動那窮凶極惡、動不動就虐待他的繼父，我也會告訴你委員如何用智慧去打開感恩戶的心門。

談精進，過去我引《無量壽經》：「精進求道不止，何願不得！」但現在我會與你分享，賣米苔目的師伯如何圓滿榮董；在台北分會清掃的師姑又如何為其母親圓滿榮董。

談慈悲，過去我引《妙法聖念處經》：「美善離諸惡，美善離煩惱，能棄諸過非，應修諸眾善。」現在我會告訴你，慈濟委員在淡水如何以「接力」方式，連續照顧一個感恩戶達八年之久。

談因果，過去我引《法句經》：「莫輕小惡，以為無殃；水滴雖微，漸盈大器。」現在我告訴你，一個殺人犯得了口腔癌，受病痛折磨三年才死的真實個案。

佛經，用雙手去做，用雙腳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