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王竹語.甜言蜜語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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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大佛

「流淚了!真的流淚了!」大殿內傳來信徒興奮的聲音。

山西五臺山北側佛恩寺,這座四百年古寺,結構簡單,大殿居中,左右各一廂房,極盡儉樸之至。西廂房外有一蓮花池,池內只有兩條錦鯉,落葉偶爾漂到池上。每到晚上,陣陣蛙鳴,自是另有一番情趣。

不知從何時開始,越來越多傳說,殿內那大佛會流淚,從此之後,很多人來參拜,也有讓大佛真的流淚的;也有拜完大佛,大佛完全不動,參拜者失望而去的。

這天早上天剛亮,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壯漢進入大殿,拜了三拜,隨即用腳用力踏地,雙手捶胸,大呼大叫:「沒天理!沒天理!」大殿空蕩蕩,那壯漢似乎故意要讓天下所有人聽見,又是一陣大叫:「騙人的佛!騙人的佛!」

大殿東廂處,走來一僧,法號忘塵,年約六十歲,看著壯漢,又緩緩抬頭看了大佛,那大佛站立,蓮花座高一尺,木雕大佛,高九尺,散發出一股隱隱約約、若有似無的檀香,讓人分不出究竟是燒香的檀香味還是木頭散發出來的味道。忘塵在意的可不是味道,他參不透大佛流淚的原因,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走到壯漢身邊,柔聲問道:「這位居士為何傷心?是否遇上什麼不平之事?是否需要協助?」

壯漢目光與忘塵一接觸,似乎被一股慈力所吸引、所震懾、所安慰。一時之間怔怔望著忘塵,無法回答。

壯漢平靜了一會,雙手抓住忘塵,大叫:「沒天理!沒天理!」忘塵並不把手舉起,只是讓壯漢抓著,道:「歲月會證明一切,天理依然存在。」

狀漢放開雙手,恨恨的道:「你要幫我嗎?你不幫我,我自己幫我自己。自製的天理才是真的天理。」忘塵道:「恨從心中起,需由心中解,歲月幫你。」壯漢「哼」了一聲,走出殿外。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中年男子左手牽著一位五歲小孩進殿,忘塵雙手合十,那男子名叫吳明盡,是鎮上做棺材的,有時遇到喪家經濟狀況無法負擔的,他也會便宜行事,算是做功德。

吳明盡在佛前拜了十八拜,小孩也拜,有模有樣。忘塵一旁看了,微微一笑,到齋堂拿了個小壽桃,塞在小孩手中,小孩謝過了。

吳明盡禮佛畢,忘塵看了大佛一眼,道:「居士今日怎地如此匆匆?」


原來吳明盡每到佛恩寺禮佛,必定跪拜一百零八拜,起身之時大佛流淚。這次他卻只拜了十八拜。所以忘塵先看佛一眼,再問其故。吳明盡道:「今天要趕回去做工,昨兒個張大夫跟我預約了一口小兒棺材,他說上個月幫隔壁村一婦人的小孩看診,小孩已經病入膏肓,藥石枉效,對方家窮,所以想幫這戶窮人家做口棺材,算是做功德。」

忘塵雙手合十,道:「張大夫真仁心仁術也!功德無量啊!」吳明盡道:「我這就回去做,張大夫滿趕的,急著要。」說完牽著小孩快步出殿。

回房做功課,約一時辰,忽聞大殿傳來一婦人呼天搶地的叫聲:「佛啊!你也流淚了,你告訴我,我的女兒在哪裡?佛啊!你又在哪裡?」忘塵快步至殿,只見婦人被頭散髮,眼神渙散,用手猛打自身。他正要向前,忽聽得西廂傳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是誰在這裡問佛在哪裡?」

婦人往聲音之處望去,但見一僧,極為瘦高,兩頰凹陷,面色蒼白,那瘦僧身形高大,只跨三步便到了婦人眼前,瞪著眼睛問道:「你告訴我佛在哪裡?」

婦人兩眼睜得大大的,嘴巴流著口水,左腳穿一隻鞋,右腳赤腳,腳踝還流著血,似乎被瘦僧的問題嚇了一跳,一拐一拐走出殿外。

忘塵向瘦僧道:「師弟,你怎麼出來了?身子可好些了嗎?」

那瘦僧是忘塵師弟,法號忘提。他似乎沒聽到忘塵的問話,喃喃自語:「佛在哪裡?佛在哪裡?」慢慢走回廂房裡。

忘塵回過頭來,見大殿佇立一人,是村裡張大夫。張大夫道:「那婦人守寡七年,與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誰知這個女兒日前上街買布,就這樣一去不回了。」忘塵歎了一口氣,道:「張大夫今日又來參拜了?」張大夫道:「不過是誠心祈求,天下生病的人少一些罷了。」忘塵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張大夫有此慈悲心,必定常得諸佛護佑。」張大夫雙手合十還禮,說道:「大師說哪裡話,醫術再高,終有極限,但佛力無邊,常護身邊。」這時又陸續有信眾入殿參拜,張大夫道:「大師請借一步說話。」

二人來到殿前的一座石經幢,那是八角形的石柱,高三米 多,每面刻滿了有關佛恩寺重建的來龍去脈,有關人士的職稱、名字等。張大夫道:「聽說只要誠心拜佛,佛會落淚,所願皆成,這事可是有的?」忘塵微笑道:「只要心誠,所願皆成,又何必在意大佛落不落淚?」張大夫乾笑了兩聲,說道:「這個……這……說出來不怕大師見笑,我來拜了那麼多次,從未見過大佛落淚,是我心不夠誠?還是我所求皆無法成?」忘塵正色道:「張大夫的身手,救人無數,不是活佛,又是什麼?」

張大夫一怔,肅然起敬,連忙道:「是!是!晚輩本來就是一直相信有佛的,大師高見,真是寵煞晚輩了。請轉告貴寺的忘提師父,他爹身體狀況很好,無須掛念。」

忘塵輕輕歎了口氣,道:「身是載道器,無有永久時,如塵亦如露,無念亦無憂。師弟未免太過執著。」

張大夫道:「忘提師父掛念父親身體狀況,原是人之常情。我看他爹爹臉色紅潤,但脈氣卻弱,一直苦思,不得其解。」

忘塵道:「師弟未出家前,本來有一個妹妹。爹爹是名滿江北的木工師傅『柳神刀』,那位做棺材的吳明盡就是神刀師傅的唯一徒弟。就在某一年,妹妹不知染了什麼重病,而就在妹妹生病後,他爹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他爹爹就發願造一座佛像,於是抱病為本寺雕了一尊大佛,就是這座。而師弟聽人說,只要出家,這功德不得了,妹妹和爹爹的病就會好了。於是他剃度出家,成了我師弟。但是,三年之後妹妹還是往生了,而他爹爹的病也毫無起色。」

張大夫心下悽然,道:「我為他爹看診多年,竟然不知原來還有這段故事,想那醫學本有極限,生老病死乃世間常態啊!所以忘提師父從此不信有佛是嗎?」

忘塵不再回答,眼神望向好遠好遠的遠方。張大夫隨即告退出寺。

日復一日,暮去朝來,拜佛人潮不斷,大佛有時落淚,有時完全不動。

這日清早,忘提為佛像前的燭臺添了新油,換上新蠟燭。忽一官差到來,這官差尖嘴小頭,站在大殿,眼神飄來飄去,好像在搜尋什麼。忘提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厭惡感,只裝作不見。

但見忘塵向前,合十問道:「大人駕臨敝寺,不知有何見教?」那官差抬了抬頭,故意提高聲音道:「這間寺廟本官已經注意很久了,你們故意弄什麼玄虛啊,說什麼拜佛就看到佛流淚,我看你們香油錢也撈了不少吧?」忘塵道:「所謂心誠則靈,敝寺所有香油錢皆由信眾自由捐獻;至於大佛落不落淚,大人請自行參拜便是。」

那官差「哼」了一聲,來到蒲團前,雙膝一跪,拜了幾拜,隨即站起,望著大佛。那大佛全無動靜,官差清了清喉嚨,道:「最近很多少女無緣無故失蹤,幫我注意注意,有可疑人等,立即通報,知道了嗎?」忘塵合十,並不答話。官差斜眼望著一直站在旁邊的忘提,不停上上下下打量,隨即大搖大擺出寺。

過了半年,某一日忘提得知訊息,久病多年的爹往生了,他向忘塵告假,忘塵道:「塵歸塵,土歸土;身是身,業是業。解脫即菩提。」於是忘提下山料理其爹後事。待一切處理完畢,忘提欲到張大夫家答謝多年為他爹看診之情,一進張大夫家,孰料張大夫早已離開了,只剩一口小兒棺材,忘提雖覺奇怪,也只能遍詢鄰居,但鄰居也不知張大夫到了何處,也無人知張大夫為何不告而別,忘提只得作罷,返回寺中。

又過了月餘,這一日忘提作完晚課,正要往大寮生火造飯,見吳明盡在大佛前參拜,吳明盡拜完了一百零八拜,喘呼呼的起身,額頭汗珠仍是一滴一滴不斷落下。吳明盡每月初一、十一、二一必來佛恩寺禮佛,忘提見了,自是不以為意。吳明盡禮佛畢,見了忘提,於是向他走來。

忘提看了吳明盡一眼,又看了大佛一眼,大佛流淚了,忘提並不驚訝,正要洗菜,真正驚訝的是他忽見吳明盡背後遠遠又有一人影,定神一看,竟是張大夫。忘提正要向前向張大夫打招呼,只見張大夫在蒲團上長跪,口中念念有詞。怪的是他雙手並不合十,而是摸著懷中什麼東西。忘提心下大奇,一步步慢慢靠過去,吳明盡看了忘提滿是疑惑的表情,好奇心也到了極點,不禁跟著忘提一起,一步步慢慢靠過去。

但見張大夫自懷中掏出一長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就在此時,那大佛忽然整個全身往前倒下,「砰磅」一聲,直直砸向正前方蒲團上的張大夫,大佛破裂為三大塊,連地板也被砸裂了,張大夫腦殼破裂,當場斃命。

忘塵聞聲趕來,三人都驚得呆了。隨即通報衙門,官差領著三人火速趕到,那官差命三人搬開斷裂的大佛,四人同時驚呼:「是他!」官差哈哈大笑,道:「就是這個孽畜,裝作大夫,在路上看到少女,就佯稱對方氣色極差,身有重病,必須立即看診,而且還說什麼可以免費看診,騙到住所加以姦淫。哼!本官明查暗訪,終於識破,這隻孽畜不知如何得知風聲,連夜逃走,沒想到卻死在這了。哈哈,給我抬回去!」四人連忙啟程趕路,頭也不回。

忘塵三人來到被砸裂的地板前面,扳開木造地板,又驚得呆了,比剛剛的驚訝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們知道了大佛流淚的秘密。

蒲團正前方的地板到大佛的蓮花座是木造,一體成形,地板是直條柳木接合,柳木接合之處刻意留下小縫,縫的正下面有一塊極薄的木炭,薄如紙張,做工之細,簡直令人不可思議,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極為薄薄的一片是木炭。木炭下方是一塊薄鐵片,但是已看不出木炭是怎樣連著這塊薄鐵片。

當跪在蒲團上拜佛時,因為頭頂地板,雙手翻掌,起身站直,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有人一拜就拜七十二拜、一百零八拜,拜佛者會自然而然對地板呵氣,甚至拜到額頭流汗,拜得越久,水氣越多;水氣或汗水透過地板縫,滴到木炭上,木炭會吸水,重量變重,往下推動緊緊連結的鐵片,更奇的是那鐵片竟然比蟬翼還薄!鐵片被上面的薄木炭推動後,拉動連結在鐵片下方的木造齒輪,木造齒輪連結一個掣,掣牽動一個幫浦,那幫浦竟然只有銅錢大小。幫浦一端連到西廂房外的蓮花池,一端以軟竹細管連到佛的雙眼內側,所以佛就會「流淚」了。

忘塵看到薄鐵片上粘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但無論他怎麼用力,就是扳不開鐵片和念珠。他把黏在一起的鐵片和念珠給了忘提,道:「師弟,這串念珠是你爹的遺物,你留著吧。」忘提大奇,道:「師兄怎知這是先父遺物?」忘塵道:「那年你爹造好了這座佛像,這串念珠是我送他的。可是我沒想到,念珠怎麼會變成磁力極強的寶珠。」

忘提道:「這念珠是我看過的,妹妹生病最重的那幾天,他每晚必定拿在手上。這鐵片亦是他的遺物,是我從小就見過的。但我不知他從何得來這鐵片,只是自從他有了鐵片,雕刻技術如鬼如魅,天下無敵,不過身子卻一日日虛了。」

吳明盡對忘提道:「當初拜你爹爹為師,你爹就命我向念珠跪拜,想是念珠一遇那塊鐵片就成了磁力極強的磁珠,你爹已知這兩件都是世間珍寶。」

忘提點頭道:「爹爹造了這大佛,沒想到他把支撐大佛的腳底基座,串聯到鐵片上,整個裝在地板下。爹爹往生後,我幫他入殮,不見鐵片和念珠,一直覺得奇怪。原來鐵片已裝在地板下的機關裡,而張大夫早就趁機偷了念珠,更沒想到念珠一遇鐵片,磁力大增,兩物磁力互吸,基部毀壞,大佛倒下,砸死自己。」

吳明盡道:「怪不得張大夫跟我訂做一口小兒棺材,他就是偷了念珠後,知道念珠是磁力極強的至寶,又不能隨身攜帶,所以想藏在棺材裡,這樣大家就不會懷疑了。」

忘塵對忘提道:「現在你相信有佛了吧。」

忘提道:「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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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也

南宋偏安漸久,眾位大臣對國仇家很,早已淡忘,拋諸腦後,過著夜夜笙歌,縱酒尋歡,賭博作樂的日子。

百姓們生活卻十分痛苦。原來,臨安城內,盜賊猖獗,無法無天。其實並非無法,但有法無人執行,法令形同虛設,僅供參考。

在一片盜賊猖狂氣焰中,有一個賊卻是與眾不同,他只偷貪官污吏之家,而且每偷完東西,都要在人家的牆上書寫「我來也」三個字,日子久了,「我來也」就成了這個賊的代名,然而官府卻終沒有辦法捉到他。

被偷的人家,在意的不是所失之財,而是名聲。想那「我來也」必是憤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股俠義之心,專門劫富濟貧。但他專盜貪官之家,被偷之家門上留著「我來也」三個字,對住在裡面的人而言無異是告訴大家「我是貪官」。

怪就怪在「我來也」如何知道選中的目標是貪官?原來貪官污錢,總有分贓不均,打點不周之事。風穿細縫,水流間石,分得少的人不甘心,刻意走漏風聲,自是不在話下。

京城貪官孰可忍?孰不可忍?把負責捕盜的地方官員抓來,說:「三天抓不到賊,就判你的罪。」

負責捕盜的官員充滿驚恐,召來大捕頭,警告他:「兩天內抓不到賊,就判你失職死罪。」

大捕頭集合手下的差役說:「一天內如果抓不到賊,各位提頭來見我吧。」

每個差役被這個「我來也」弄得頭昏腦漲,氣急敗壞,相約一定要抓到「我來也」。

到了晚上,差役們還真抓來個賊,大家異口同聲,一口咬定抓到的賊就是「我來也」,只是沒甚麼充分的證據。差役們把賊押到府衙,趙師爺升堂問案,問了個衙底朝天!那人死活不認賬,趙師爺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先把他關進牢中。

總算抓個人,對上有交代,差役也安心,管他是不是真的「我來也」。其實搞這種「限期抓賊破案」,最是危險,因為地方官往往隨便抓一人,搪塞交差,蒙混過關,圖個交代,卻造成無數冤獄。



負責看管那賊的獄卒叫李三步,年方廿五,剛娶了妻。對這個劫富濟貧的「義賊」倒也不怎麼厭惡,甚至還有點好感,所以看管也給予方便。只是那賊死活不認自己就是「我來也」,既然無人看過其人,當然也無人可指認,只好一直押著。

這天李三步送飯給那賊,卻愁眉不展,臉上頗有鬱鬱之色。那賊接過飯菜,放在地上,問道:「這位兄弟,何事苦惱?」

李三步搖搖頭,正欲離開,那賊叫道:「兄弟請留步。」李三步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那賊。

那賊說道:「自從我被抓進來,兄弟待我,還算人道。我看你心事重重,來來來,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別看我在牢中,人情世故我也經歷了些,你不如說說,我來做個計較,也勝過你一人在那獨自傷神。」

其實李三步對那賊好臉色,不過是認為那賊劫富濟貧,也算是義賊。自己出身貧寒,好不容易娶了妻,做個小小獄卒,對那貪官污錢,自然痛恨。但自己又不能對貪官如何,所以遇到能對貪官施以手段的,自然禮遇。所以他偶爾會幫那賊多送隻雞腿,甚至偷送半壺好酒。現在聽說那賊好像有辦法,心下斟酌:「這賊雖然年輕,但好歹也是幹下不少轟轟烈烈大案子,說不定真有什麼本事。」於是說道:「山裡有幾戶人家,最近飽受大黑熊之苦。聽說還有一戶人家的小孩被黑熊咬死。想是最近春天,黑熊結束冬眠,跑到民戶騷擾。但黑熊神出鬼沒,又極具危險性,府裡大人很傷神。又下命令,要巡補一定要抓到黑熊,若人手不足,連我這個獄卒也要被派上場抓黑熊了。」

那賊說道:「原來如此,這很容易。我說個方法,讓你去教巡補。去鼓店買舊牛皮,外面塗一層豬油,裡面包破布,做成人形的樣子。讓假人手拿飼養牲畜的鉢頭,叫巡捕搖晃假人,逗弄黑熊,極盡表示人對黑熊的嘲弄。要記住:在破布中暗藏著燒紅了的鐵塊。等黑熊見了假人,一定被激怒。又聞到豬油香,更受不了。當黑熊咆哮著將假人吞食下去時,那燒紅的鐵塊在腹中著了火,燒焦五脈六肺,黑熊準被活活燒死。」

李三步聞言大喜,也不道謝,逕自離去。

過了兩天,李三步送飯到獄中,碗裡多了燒雞。那賊知道抓黑熊方法奏效,也不說話,抓起燒雞,吃得津津有味。

李三步待那賊吃完,收了碗筷,問道:「我有一事請教。」

那賊見他客氣,更是歡喜。點頭說道:「說吧。」

李三步問道:「如何偷牛?」

那賊想都不想,答道:「牛嗜鹽,偷兒準備一鉤、一繩、一竿,繩鉤束在腰帶裡,竿兒拿在手裡當拐杖,誰見了也不會起疑心。到了夜裡,將縛上鉤子的繩子從竹竿中穿過,溜進牛欄,先給牛嚐鹽味,牛舌頭一伸出,即用鉤子鉤住。牛負痛要撞人,終隔著一竿距離撞不著;要喊,有個鉤子在,喊不出。偷兒能奔多快,牛也只好拼命跟著奔多快,黃牛便成了快馬。」

李三步拍手稱妙,那賊笑問:「你偷牛做什麼?」李三步連忙搖頭,解釋道:「是我大哥。他在皇宮御廚當值,有一次,掌廚要他進一隻黃牛,他照辦。但我嫂子日前小產,身子虛弱無比,我大哥先宰了牛,燉了湯,我嫂子大快吃肉,大口喝湯,身子果然大有起色。」

那賊點頭道:「所以你大哥現在要趕快找一頭牛來補上,但又不能多花銀子買牛,是吧?你放心,我教你的方法準成。」

三天後,李三步又帶了烤鴨小菜,那賊被當成「重犯」,單獨囚禁,是以李三步偷帶好菜,倒也沒人發覺。

那賊教李三步的方法又成功了。但一個不提,一個不問,那賊又是默默吃完,抹了抹嘴,說道:「我確實是個賊,但卻不是『我來也』,如今被抓到牢裡,縱然渾身是口,也無法辯白,只想求你在用刑的時候手下留情。我無以相報,昔日曾偷得數千白金,被我藏在城外觀音殿。那外殿的修造十分精巧,屋檐處雕刻有螭的形象,用檀香木製成。螭頭向外,口中銜着珠子。珠子都是五彩的,用彩金線穿起來,能順著柱子滾動。柱子上又有用彩紗做成的猊。這些猊怒目張牙,栩栩如生就像真的要活動起來一樣。很好認,你一看就知道。你去把第三根柱子的猊往左扳,隔壁第四根柱子的地磚就鬆了,你可以取來自用。」

李三步聽罷,並不相信,斥道:「雖然你之前幫過我兩次大忙,但我實在也不是傻子。你進了大牢還賊心不死。想白溜老爺一趟尋開心是不是?別說觀音殿不可能有白金。就算是有,人來人往,我去取它,眾人還不當我是個賊?你找死不成?」

那賊連忙說道:「我身在牢中,一條命摟在你手裡,我怎敢胡說八道?你不妨先去一趟。若是我撤謊,你回來再懲罰也不遲。你要是不送飯菜,故意餓我幾頓,我也夠慘了。如果說怕人多眼雜,白天不如裝作到觀音殿參佛辦事,觀察地形,找到柱子,等到夜深人靜,再伺機取出。」

獄卒聽了也不無道理,就把話放軟了,但又覺不妥,再問:「你偷了白金,何以不自藏,偏偏藏觀音殿?」那賊道:「你們既然認定我就是『我來也』,應該知道我是專門搶壞人錢來做好事的。觀音殿的和尚,下個月要發大米給村裡窮人,我正要盡棉薄之力。」

李三步心下琢磨,已有計較,不發一語,默默離去。

當晚,他一個人悄悄來到觀音殿,依計而行,果然得白金數千,方信那賊並無虛言,不禁心下大喜。

第二天,他備了好酒,提到獄中,酬謝那賊。那賊舉杯邀李三步,李三步微一遲疑,也舉杯喝了。這是他第一次和囚犯喝酒,心中有著說不出的異樣感受。不知是當值喝酒犯禁,還是白白得財心虛不已。



又喝了數杯,那賊抿了抿唇,說道:「這酒清香純正,柔和協調,餘味爽淨,甘潤滋口,也算中品。我曾偷得一甕陳年茅臺酒,藏在橋下。我以後恐難出獄,放在那也是可惜,不如你費神把它取出來吧!」李三步奇道:「那陳年茅臺有何特別?值得大費周章?」

那賊嘿嘿一笑,回道:「啟封時,首先聞到幽雅細膩的芬香,即『前香』,繼而聞到醬香,因為發出一股類似豆類發酵時期的醬味香而聞名,醬香突出,酒體醇厚,回味悠長,香而不豔,低而不淡。飲後空杯在七天內仍有一股似蘭花與玫瑰混和之香,譽為『空杯香』,這就是『後香』。」

李三步嘖嘖稱奇,這回已是深信不疑。連問:「怎樣方便呢?」

那賊道:「你可以讓尊夫人假裝在河邊洗衣服,失手把竹籃掉到橋下。然後到橋下取出,則神不知鬼不覺。」

李三步覺得大妙,依其所說,果然又一次滿載而歸。不過,這一回,他心下卻暗忖:「這賊三番五次向我賄賂,不會只是為了讓我用刑留情,會不會另有計策呢?」

他又備了酒肉酬謝那賊,那賊也沒甚麼非份要求。

就這樣又過了許多天,那賊每次都跟李三步閒話家常,完全不提任何要李三步幫忙之事。但他越若無其事,李三步反而越相信他有所求。只是李三步不好先開口,就這樣兩人僵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李三步好奇心心更甚,好幾次明明話到嘴邊,又自吞了回去,那賊看在眼裡,暗暗好笑。

這一日晚,李三步終於忍不住,問那賊:「你送我這麼多白金美酒,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呢?」

那賊道:「今晚二更天,我只想出去一會兒,四更時就回來。」

獄卒一聽,滿臉懼色:「我實在不敢,萬一你趁機逃走,我就完了。」

那賊勸道:「我這次實在是出去辦正事。進牢前,我已打探到風聲,某位官員要把貪污所得運到南方。我正要偷個他屁滾尿流。」李三步眉頭一皺,緩緩搖頭道:「你既有風聲,何不正大光明報官?這個忙,我是絕對不幫,也無法幫的。」

那賊聽罷,收起素日的和顏悅色,正言厲色地對李三步道:「兄弟,你真的太年輕,很多事不懂。正所謂官官相護,一案吃一案,我報官,又如何?不但貪官沒正法,還讓他更加警覺,說不定放給我消息的人更怕,我就無法當你們所說的『我來也』了。」李三步不發一語,但表情已鬆動,不似方才嚴肅。那賊察言觀色,續道:「我一言既出,絕不食言,你大可不必害怕。你想想,我教你的方法,哪一次不靈了?我跟你說過哪裡有錢財、美酒,哪一次騙你了?」李三步眉頭再舒緩了不少,那賊又道:「話又說回來,就算我真的不回來,你犯了失囚之罪,我送你的東西,不止足夠你上下打點一番,無罪脫身,回家謀生。若真要算,你做十輩子獄卒也掙不到這麼多錢,你比我清楚這點,是吧?那些錢足以讓你一家,還有你大哥一家,衣食無憂,吃香喝辣。如果你不放我出去,那麼,恐怕後悔的是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先走吧!」說完,轉頭面壁。

其實李三步真正顧慮的,倒不是怕那賊一去不返,而是擔心那賊將自己得到的好處全盤拖出。但那賊既然給他好處,當然不會舉發,可是他收人好處,當然心虛。

李三步左右為難,自己的「把柄」被握,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收囚犯好處」跟「失職讓囚犯逃跑」,這兩個罪名哪一個比較重?心中天平倒來倒去,不知所措。過了好久,嘆了口氣。

到了二更天,李三步經過一番思考,終於還是禁不住那賊的軟硬兼施,來到大牢,戰戰兢兢地為他打開牢門。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敬你過去所為,是個義賊,所以多給方便。但這事,實在太大了,你這一去,我等於是把命懸在橫樑上。」那賊溫言道:「兄弟,我這一次是為了一件正義之事,錯過時機,那貪官就要把萬兩白金運到江南了。」李三步不再說話,那賊出了牢房,飛快離去。他這些日子食魚啖肉,養得十分精神,竄出牢門,一晃就沒了影。



李三步發楞,原地坐下。眼看時間越來越久,他越想越怕,仔細一聽,全無動靜。他想:「我怎麼發癡了?連這種鬼話也相信?這人一定是不回來了,我如何向趙師爺報告呢?」他頓足捶胸,後悔萬端。又想:「他受我好飯好菜,豈有不知之理?他既是義賊,豈會忘恩負義?」抬頭望了牢房窗外,但見烏雲遮月,萬籟俱寂,又想:「他畢竟是賊,賊怎麼會報恩?我未免太幼稚了。」正胡思亂想,忽然頭頂瓦片輕輕「咯」的一聲,李三步大喜:「回來了!我眼光果然不錯,他是有情有義之人!」興奮之餘,連忙跳起,但哪來人影?只見一隻大花貓,迅速竄出,在黑暗中消失。

耳邊傳來打更聲,已經三更了。李三步猶如全身無骨,軟趴趴躺在牢裡。又站起來,在牢裡走來走去,暗想:「他說出去偷錢,偷貪官的錢救人,那我放他出去,也不算什麼大錯。」一會兒似乎又覺得有點難以自圓其說,再想:「他偷壞人錢去做好事,那他到底是算好人還是壞人?我幫他去幫助好人,我就一定算好人嗎?」停下腳步,又想:「他對於偷各種東西,算是很精的,他一直說自己不是『我來也』。如果他不是『我來也』,那他到底是誰?跟『我來也』又有什麼關係?」又想:「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我來也』,看他年紀,不過大我兩三歲,怎可能是鼎鼎有名的大盜?真正的『我來也』又怎麼可能失手被抓進來?不可能。」一想到「我來也」的行事作風,偷完在門上寫「我來也」,不禁拍手稱快,也覺頗為有趣。但又很後悔:「管他是誰,總是個賊。我放了賊出去,這失職之罪,無稐如何是躲不掉了。雖然我也得了錢財,但這一切值得嗎?」李三步又坐在地上,懊惱起來。

這時,只聽房檐上一聲瓦動,李三步眼前一花,那賊已跳到眼前。李三步彷彿見了菩薩下凡,喜得差點當場跪倒。慌慌忙忙把那賊又關進牢房,那賊進了牢房,不說一字,倒頭就睡,好似沒離開過牢房。李三步哪管那麼多,趕緊上鎖,耳邊傳來打更聲,是四更天,天已亮了。
天一亮,王府就差人向趙師爺報案,說昨夜三更時分,府中被盜,門板上有「我來也」三個字。趙師爺大吃一驚,用力拍桌,得意叫道:「我差點把那日所捕之賊當做『我來也』,幸虧尚未造次,否則錯斷此案,豈不有損老夫的清廉明鑑!」

他還常自己是個明辨是非的清官呢。立刻傳令提審那賊,只當他觸犯夜禁。打了兩杖,趕將出去。

再說李三步當日回到家中,妻子就迎上來告訴他:「昨天夜裡,三更以後,忽然有人打門,我打開門一看,有個人把一個口袋扔進門就跑了,簡直把我嚇死了。」

李三步又吃了-驚。他急忙讓妻子取出口袋,那口袋約兩尺見方,圓鼓鼓的,好似枕頭。割開封口,只見滿滿一袋子都是金銀錢帛,心下恍然,知道這賊正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我來也」。
那邊的趙師爺卻為自己的清廉公正自鳴得意,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玩了一輩子心眼,到頭來被一個小賊戲弄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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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

安徽四平山位於全省地理中心點,雖名為四平,實有四不平:氣候遽變,上山者多半有去無回,此一不平;地形崎嶇,山勢奇險,上山者多半腿骨折傷,此二不平;猛獸出沒無時,上一刻雙足在地,下一刻雙手在猛獸口中,此三不平;盜賊流寇,看準前三不平,官府不敢來,藏身其中,伺機殺人越貨,此四不平。

四平山下一客棧,名曰「安福客棧」,乃取其「平安是福」之意。其名雖好,客人很少。

這日中午艷陽高照,店內空無一人,店小二正要打個小盹,忽見不遠之處走來一人,衣衫略顯襤褸,但甚為乾淨;約五十歲,身形高大,骨幹奇直,全無蒼老之相。

店小二笑道:「客倌,喝茶還是喝酒?來來來,來一碗,包你吃得龍氣轉。」

那人姓趙,單名一奇字,在一張特別破舊的桌子邊坐下,眉頭深鎖,似乎心事重重,完全不理會店小二的招呼。

那店小二甚是機伶,隨即泡了一壺茶,加上二個大白饅頭,一盤牛肉切片,送了上來。

趙奇也不答話,拿起饅頭大口就啃,眼光一直望著客棧後的四平山,心事重重,不發一語。那眼神似乎在搜尋些什麼,只是偶爾用手抓起牛肉片往嘴裡塞。

那店小二問道:「這位爺台,待會上山嗎?越往上走,天氣越不好,風越強,雨越大。」

趙奇完全沒聽店小二說些什麼,拿起茶壺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乾了茶,從懷裡掏出幾錠碎銀子放在桌上,往山下走去。

店小二搖了搖頭,將銀子收下。

趙奇來到山腳下,只有一狹長小道,道旁野草及身,但見一石碑隱於其中,殘碑破裂,但隱隱約約仍可見碑上的字:四平山入口。趙奇深深吸了一口氣,恨恨的道:「我看你還能躲到哪去,你以為躲在這,我就不敢來了嗎?」

江湖傳言已久:「江湖險,四平更險;人心惡,四平更惡。」狹長小道自山腳下蜿蜒而上,趙奇雖已年過五十,但身手敏捷,大步邁進,只二時辰便來到山腰,但見一古剎矗立其間,說大不大,牆壁剝落,甚為破舊,但寧靜中有一股氣勢,趙奇微一遲疑,走進大殿。

大殿空無一人,趙奇站立良久,忽然背後傳來聲音「你來了。」這聲音也不怎麼響亮,而且十分蒼老,但在天地靜止間忽然傳來,彷彿半天劈裂之雷,趙奇也不禁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往前方看去,昏暗的大殿內走來一僧,年約七十,身形乾枯瘦小,好似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兩道白眉及肩,雙眼瞇成一線。

趙奇冷冷望著白眉僧,不發一語;白眉僧望著趙奇,彷彿相識已久。兩人佇立對望許久,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要凝結了。

白眉僧道:「你上山找殺父仇人是嗎?」

趙奇心下大感詫異,眼前這個看來大他十多歲的高僧,怎會知道他心中意念?而且既然知道他是來報殺父之仇,一定會說出一番勸他的大道理,沒想到白眉僧直指其心,一語道破,於是答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必多說。」

白眉僧道:「聽說你為了報仇,已經苦練了三十年的掌力,要將你的殺父仇人一掌擊斃,可有此事?」趙奇道:「不錯!我今天若不把他一掌打死,我就死在這山中。」白眉僧道:「原來如此,可是你武功還是比他弱,打不死他,無法為你爹報仇,不信你打我一掌試試。」趙奇哼了一聲,右掌劈了過去。

兩人相距極短,掌力說到就到,白眉僧不避不閃,「砰」的一聲,左胸紮紮實實受了一掌。

趙奇只覺白眉僧胸口空無一物,雖有砰然巨聲,但這一掌卻有如凌空發掌,完全沒有碰觸到任何物體,他彷彿遇到生平最奇之事,楞在原地。

白眉僧緩緩的道:「三十年前,我大約四十歲,自認武功已經練到最高境界,正是最目中無人的時候。那時我跟八個武功跟我差不多的結拜兄弟,以四平山為家,閒來無事就下山打家劫舍,九人聯手,當真天下無敵,人稱四平山之獸。」

趙奇悶哼了一聲,似乎是說:「你現在老了,打不動、搶不來了?還是躲在山中躲避仇家?還是假惺惺每天唸幾句佛、敲幾聲木魚假裝懺悔?」

白眉僧不理會趙奇的不屑,繼續回憶道:「有一次我們九人聽說,天下第一鏢局鎮遠鏢局,押了十車黃金要進京,而且只有一對夫婦壓鏢,我們九人心想,這真是老天送來的禮物,於是算準了他們住的客棧,打聽了時間,準備在晚上劫鏢車。就在劫鏢那天傍晚,我先閉目養神練功,準備晚上大幹一場。就在我閉目專心運氣的時候,忽然有一紫袍道人拍拍我的肩膀,以我當年的武功,就算一片落葉在我十尺外飄落,我也能立時警覺。但他是何時進我房間,怎麼站在我前面,我卻一點也不知,當時連害怕都忘了害怕。那紫袍道人說,不要去,你資質不錯,現在好好做人還來得及。我當然不聽,想開口罵他,但是整個頸部好戲炭火一樣發燙,根本說不出話來。那紫袍道人看了我的表情,搖搖頭,慢慢走了出去。」

白眉僧似乎心有餘悸,陳年往事還是令他心驚,可能是生平一下子遇到比自己武功高出數十倍的奇人,一時不知如何相信,更不知如何應對。趙奇冷冷望著白眉僧道:「自以為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真是可笑啊!可笑!」

白眉僧又續道:「那道人走了之後,我想呼喊八位兄弟,這才發得出聲音,我大叫掩飾心中的驚惶和害怕,卻沒有任何回應。原來他們先出發了,因為他們認為此行太過容易,根本不用我出手,想劫黃金獻給我開心。我立刻追上他們,一進鏢局一行人住的客棧,一位極為美艷的少婦站在門口,我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絕世容貌的女人,她對我說,他們在後面,快去吧,我當家如果醒來,就太遲了。我聽不懂這個美麗的女人在說什麼,不知是因為她太美麗了,還是因為她說話太過離奇。我一到客棧後面,只見八具屍體並排在地上,那臉上的痛苦表情,顯然死的時候極為痛苦。三十年來,他們臨死的痛苦表情還一直在我腦裡。」

趙奇道:「你貪生怕死,躲在房裡練什麼屁功,把你那些好兄弟害死了。」白眉僧像是沒聽到趙奇的話,說道:「我把兄弟們的屍體一具一具揹出客棧,一具一具埋葬,才發現我兄弟的骨頭內臟全是被一掌震碎的。我受了這樣的打擊,從此出家,留在這山上,再也沒下山過。山中日子過得很快,十年後,忽然有一對夫婦來找我,我一看那婦人就認出她是誰了,她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他當家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他說,他一生只做錯一件事,這件事卻令他遺憾終身。」

趙奇「呸」了一聲,充滿恨意道:「遺憾?原來殺人的人也會遺憾,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充滿了仇恨和憤怒。

白眉僧待趙奇笑完,繼續說道:「他誤殺了你爹,留下你這個十歲的小孩和親娘,這件事是他一生做過的最大錯事,他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這件事。你娘辛苦撫養你長大,有好幾次你娘獨自一人快被欺侮的時候,他就暗中搭救,保護你們母子。因為他很後悔,他真的很後悔。」

趙奇冷冷的道:「原來殺了一個人,只要後悔就可以解決一切了。真容易,真容易。」語氣充滿了苦澀與悲憤。白眉僧望著趙奇,眼神又是疼愛,又是惋惜、又是不捨,輕輕說道:「去吧。」

趙奇往山上走去,這一段路比剛剛上山小路更好走些,卻不見及身雜草,但是巨木錯落,頗震懾人心。不多久開始下雨,又走了將近二個時辰,看到一間竹屋,極為簡單的造型,卻有一股清雅淡泊之感。趙奇走進屋內,只有一桌二椅,亦是竹子所製。一椅已坐一人,那人面對趙奇,輕輕說道:「請。」

趙奇想也不想,直接落坐,也不稱謝,看著那人。但見那人約有八十來歲,一身道袍十分陳舊,隱隱約約可分辨出原來是紫色的。紫袍道人聲音宏亮,趙奇雖坐對面,他卻像沒看到眼前的人,像是自言自語大聲道:「殺你爹的是我師兄,我們十五歲就一起拜一位仙人為師,他只有七根手指,人稱『七指仙』,我們跟著仙人練武,花了三十年,煉了一粒長生不老丹,練成之後先挖了一小塊給豬吃,豬一吃就死了。仙人悲痛大哭,問說,豬吃了會死,那人呢?於是把那粒丹切一半吃了,吃了之後很快就死了。我心中悲痛,就跟我師兄說,師兄,我跟師父去了,你呢?我師兄叫我趕緊先吃剩下一半的丹丸再說,我吃了就昏過去,沒想到我跟仙人昏睡七七四十九天後,同時醒來,師兄早已不知去向。」

趙奇道:「跟我扯這些做什麼?我沒吃過什麼長生丹、短命丸的,我來報殺父之仇,你是要勸我?還是要攔我?」紫袍道人道:「我攔不住你,所以想勸勸你。」趙奇哈哈大笑:「攔都攔不下,又怎麼勸得住?」心下卻感大奇:「這老道武功勝我百倍,攔我有如反掌之易,他故意弄什麼古怪?」紫袍道人道:「勸不住也要勸。」趙奇哼了一聲,答道:「你若真勸得住我,姓趙的直接在你面前自盡便是。」紫袍道人道:「那也不必,若真勸得住,你打消殺我師兄的念頭,下山去吧。」趙奇道:「勸不勸在你,殺不殺由我。」

紫袍道人道:「是嗎。」隨即問道:「什麼是最慢,也是最快?」

趙奇想了一下,答道:「歲月。」

紫袍道人又道:「什麼是最近,也是最遠?」

趙奇道:「意念。」

紫袍道人再問:「什麼是最弱,也是最強?」

趙奇望著紫袍道人,過了許久許久才道:「是你。」

紫袍道人歎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三十年對你來說不算慢吧?你報仇意念如此堅定,就算殺父仇人躲到天涯海角,你也不覺得遠吧?原來如此。」輕輕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不再言語。

趙奇步出竹屋,又費了三個時辰爬到山頂。但見一人,身形瘦小,負手而立,面向北方,看不出歲數。

那人轉過身來,對趙奇道:「我知道你的殺父仇人在哪,跟我來。」趙奇又驚又喜,隨那人來到山頂一株光禿禿的矮樹,那人道:「就是他,在你十歲殺死你爹的人。」趙奇在矮樹邊來回走了數次,心中充滿疑惑,睜大眼望著那人。那人道:「他死啦,我把他埋在樹下,早就爛光了。」

趙奇跪在地上,三十年來,苦練武功,心心念念就是為了報仇,日夜期盼終有一日能一掌擊斃殺父仇人,如今仇人已死,報仇心願成一場空,他忍不住放聲大哭,狂喊大叫。

趙奇轉過身來問道:「是誰殺的?」那人道:「你十歲那年,他已經五十多歲,三十年過去了,誰殺的?老天殺的,他是自然老死的。」頓了一頓,又道:「你十歲立志報仇,到處拜師學武,二十歲那年,你娘重病,你還在華山學劍;三十五歲那年,教你十年劍術的師父病危,你還躲在武當山練掌法;四十歲年你娘臨終之時,你在少林寺趕不回去,索性不回去;四十五歲時那年,你在福建遇到新任官府欺凌鄉民,為了保留內力,竟然視若無睹;去年,你為了追查殺父仇人的下落,竟以一身武功逼迫弱民就範,唉,你真的那麼想報仇嗎?既然你真的那麼想報仇,你現在可以動手報仇了。」

跪在地上的趙奇回答不出來,只看到那人左手只剩二根手指。

山頂一片靜寂,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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