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

王竹語作品《一個大學生的志工日記》

爺爺的養生之道

　
下午三點半，我又到二五東病房去看那位因車禍受傷的年輕人。這已經是我連續第三天去看他了，前兩天和他聊得很愉快，我答應今天再去看他。

進入病房，病床邊有位長輩，我仔細看了他一下，他和年輕人有點像，於是我問：「是你爸爸嗎﹖」年輕人笑了一笑，說︰「是我爺爺啦﹗」我當場楞住，無言以對。

爺爺看著我，哈哈大笑，很是開心，從口袋拿出身分證給我看，我仔細一看，是民國十四年生的，今年已經七十一歲了。但是看起來好年輕，一點也不像七十歲，倒像五十多歲的人，難怪我把爺爺當爸爸，鬧了大笑話。

雖然鬧了大笑話，但上人說過我們要把握當下，如果此時不向爺爺請教一下養生祕訣、保養之道，更待何時﹖於是我對爺爺說：「爺爺，你看起來好年輕喔﹗工夫這樣好，請教教我吧！」

爺爺很高興，笑得嘴都合不攏，對我說：「我現在每天忙，五點起床，每天工作，很忙啊！所以我忙得沒時間老了！」說完又哈哈大笑。

今天真有收穫，因為我學到了爺爺的養生之道－－讓自己忙得沒時間老。

　


--------------------------------------------------------------------------------






慈濟大專青年志工隊報到之後，由慈濟醫院資深志工黃明月為同學上課，先做好心理建設，再發揮生命功能，盡力服務人群。慈青聚精會神，全神貫注，能做一個為人服務的人，其實真的很有福。

意外的人生　　
　

上午和顏師姑作居家關懷，案主是一位老爺爺。老爺爺是退伍軍人，自己一個人住。

那一年秋天，楓葉開滿了整個東北的山頭，他告訴新婚不久的妻子，山上的楓葉再紅一次，他就會回來，沒想到，楓葉紅了一次、二次、十次、二十次、三十次、五十次、六十一次－－他沒有回去。

　 四十五年前，老爺爺從大陸到台灣，但戰火連天，他和妻子失散了。退休後，他費盡千辛萬苦打聽妻子的下落，一直找了好幾年，才知道妻子已死，留下了一個兒子，兒子已婚，而且生了一個男孩。

　　老爺爺知道後，欣喜若狂，他要回大陸和兒子、媳婦、以及那可愛的小孫子團圓，於是，老爺爺變賣了所有的家當和房子，帶著一顆無比歡喜的心、帶著希望、帶著一生全部的積蓄，回到了大陸。

　　終於，在家鄉的楓葉紅了第六十二次的時候，他回來了。

　　沒想到，歸鄉容易，團圓難。老爺爺的那位媳婦，不願他來同住，把老爺爺趕出門；但是，媳婦雖然把公公趕走了，卻把他帶去的錢全部留下，並且威脅老爺爺：如果不把錢留下，就要給小孫子難看。

帶著失望、帶著眼淚、帶著被搜括一空的行李，老爺爺回到了台灣。

回到台灣後，他寄住在鄰居的違章建裡，破屋、破床、破門、破桌、破椅、還有一顆破碎的心，默默陪著老爺爺。

　 過了不久，老爺爺的老戰友把他接過去同住，讓他感到人間的溫暖、友誼的溫馨。

　 老爺爺恨他的媳婦，早也恨、晚也恨；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的恨，一個月後，他就到慈濟醫院開刀－－他的胃，已經被他恨出病來了。

出院後，他還是繼續恨，早也恨、晚也恨；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的恨，不到三個月，他又向醫院報到了－－他的胃又恨出病來，這次住了一個星期才出院。

顏師姑帶我們去看他，這些年來，老爺爺的心結一直都沒有解開，顏師姑前後帶了好幾次的志工去看他，用盡各種方法，還是解不開他的心結。這次顏師姑帶我們來，她對老爺爺說：「今天如果不解開你的心結，我們就不回去了﹗」隨後又問：「你見到你兒子一家人的時候，你媳婦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其實關鍵就在這裡，只要老爺爺把他媳婦說的話說出來，心結就可以解了，但他聽了顏師姑的問話，把頭轉了過去，嘆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又緩緩地將頭望著天花板，眼中含著淚水，充滿了蒼涼和悲憤。

回到了醫院，心中一直想著老爺爺。到了下午，台中的一位師伯要我到復健室去。有一位來作復健的年輕人，師伯希望我跟他聊聊。

我一邊走一邊想：也許我可以好好幫這位年輕人。到了復健室，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年輕人正在重複單調的動作，很努力的在作復健。

　　我開始和他輕鬆的聊天，原來他住花蓮，四個月前在工作附近被一輛卡車撞了，經過加護病房急救，普通病房休養，現在每星期固定來作復健。

　　我們聊得很愉快，大概是因為年紀相近吧！聊到氣氛最融洽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年輕人笑了一笑，說：「你是不是要問我，恨不恨那個差點把我撞死的卡車司機？」我說是。年輕人回答說；「我在加護病房躺了一個星期，在普通病房躺了二個月，在那一段期間，生理上的痛苦，那是不用說了，心理上的痛苦，使我再也不想活在世上了。

「那段期間，我每天都希望趕快好起來，趕快出院，這樣我就可以親手殺死那個司機，順便把他家人也全部殺死。」

　　他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我聽得心驚肉跳，非常害怕。

　　過一會兒，他又說道：「出院後還要再回來復健，這裡的復健師都好有愛心，我真的很感動。日子一久，心中的恨意也沒那麼重了。

　　「一段時間的復健後，自己覺得恢復狀況還不錯，醫師也告訴我，邊有希望像以前一樣，所以我現在很努力的在作復健，希望能恢復，這樣我就能繼續工作了。

「我現在已經不恨他了，恨也沒有用啊﹗你說對不對？倒不如好好作復健……也沒什麼好恨的。」

我專注地聽他說話，仔細觀察他的眼神，他很平靜而安祥地說著，顯然心中已經完全平靜，不再有恨，我真的很佩服他。

佛家有所謂「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苦。我一生最不想見到的人、最不希望遇上的人，他偏偏就來跟我碰面，這大概就叫怨憎會吧！

像老爺爺遇上那個媳婦、年輕人遇上卡車機，如果不是那個媳婦，老爺爺已經團圓歡樂、含飴弄孫，幸福美滿；如果不是那個卡車司機，年輕人繼續工作，前途光明，一切美好。

　　但是，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這麼無奈、這麼具有悲劇性；這種「意外的人生」，真教人苦哭笑不得、教人悲憤埋怨。

　　我這一生最不希望遇上的人，他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故意跑出來和我碰面，像老爺爺遇上那個媳婦、年輕人遇上卡車司機。

　　生命中「怨憎會」的無常是很多的，也是無法避免的，但「隨緣消舊業，莫再造新殃」，卻是我們唯一的、最佳的面對態度。既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就改變自己的想法。事實是不可改的，但想法是可以變的；面對這種「意外的人生」，再多的後悔、傷心、埋怨、憤怒，都是多餘的、於事無補的，不如努力於當下，寄託希望於未來，難道心中懷著仇恨，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嗎？

　　老爺爺跳不出生命的業緣，整天仇恨，一再傷身，他打了一輩子的仗，最後打敗他的，竟然是他的媳婦！至於那位年輕人，真的很了不起，他能看破人生無常，以心轉境，不被境轉。面對「意外的人生」，起而心存報復、欲殺人洩恨而後快；繼而心平氣和；終而消恨泯仇、把希望放在未來。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智慧，真教人佩服不已！難怪顏師姑曾說，病人就是佛，我起先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愈想愈有道理。《楞嚴經》上說：「若能轉物，即是如來。」我從年輕人身上印證佛經，真教我終身不忘。

我本來是想幫助他的，沒想到他為我上了最寶貴的一課。未能自渡，卻想渡人；渡人不成，反被人渡，我想菩薩一定在笑我吧！

我最難忘的一對情侶


她生病了，他來看她。床頭的病人資料寫著她八十一歲，他的年紀呢？他臉上的皺紋和滿頭白髮已給了我答案。

他行動不便，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手扶著床，慢慢地坐下。一句話也沒說，用微微顫抖的手，拿出一個熱水保溫瓶，用手握住瓶蓋，慢慢轉開；再用雙手將瓶身微微傾斜，慢慢倒水；水灑了，但他輕輕拿著瓶蓋，伸手往前，示意要她喝些溫水。

她原先躺在床上，身微向右傾，左手撐在床上，右手肘頂住，雙膝微彎，左腳努力蹬一下，半坐而起；他右手持水，左手伸出去拉她的右手，努力往自己身體一拉，她坐了起來，慢慢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將水接過喝了。

我可以想見，六十年前，他們新婚的甜蜜喜悅；五十年前，他們有了孩子後的壓力和負擔；四十年前，他們共同攜手共渡中年危機；三十年前，他們有了第一個孫子的歡樂和滿足；二十年前，他們步入老年後的相互扶持。

她輕輕咳了一聲，他從袋子裡拿出一個麵包，還是顫抖的手，還是慢慢的，他把塑膠袋拿掉，撕了一小塊，右手餵她，她伸出左手，握住他那顫抖的手，將嘴湊上去，把麵包吃了，一口一口的，慢慢的。

我想，他們將兩千多年前《詩經》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理想，做了最動人的重建。這樣的畫面，新新人類的戀情中找不到，這樣的深情，新新人類不懂，這樣的一路相伴始終無怨無悔，新新人類無法想像。

麵包吃完了，兩人端坐凝望，相對默默無語。凝望中，時間凝住，對他們而言，一切都凝住，一切都有意義，一切都無意義，他們自己就是義意，他們自己創造義意。

最後的畫面彷彿電影裡的停格，停格後的畫面像極了一幅油畫：光線，人物的線條，臉上的表情，表情裡的深情，那是美的畫面，那是我最難忘的一對情侶。

吵著買車的學妹


這一代的年輕人，他們大多生活條件優渥，他們在有線電視、網際網路、新式遊樂器的陪伴下成長，資訊接收更廣更快也更容易，每個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的自我意識都很強，每個人的自我觀念都很重。在教育他們懂得「知福、惜福、再造福」方面，慈濟特別用心。

志工隊有一位學妹，個性好強好勝，絕不輸男生。她是剛考上大學的新鮮人，新鮮人什麼都要新的，她一知道考上大學後，就要求父母買最好的電腦，買新的衣服，手機，凡能新購，無所不購，拼命刷卡，老爸付帳。

第一天報到時，她戴著耳環、項鏈、戒指。幹部問我怎麼辦？我說不怎麼辦，最快明晚，最慢後天，她會自己全部拿掉。果然，當她看到同齡女孩以最純樸面貌走入病房，當她看到師姑以氣質帶領、陪伴志工隊，她寧願試著回歸原點。

最後一天上台心得分享，她說：「這幾天我在急診室當志工，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想，可能是老天爺故意安排我到急診室當志工吧！說真的，我來花蓮以前，根本不想來，放暑假了，為什麼我同學都在玩，而且出國玩，而我要來花蓮呢？而且我聽說這裡又沒有冷氣，還要三餐吃素，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可是，我爸一直要我來，我說，如果要我來，可以，我從花蓮回來後，你要買一輛車給我。爸爸答應了，所以我也來了。來了後被安排在急診室，我這輩子沒當過志工，也沒被送到急診室，我想想才知道，自己真好命，原來父母把我保護得這麼好。

「昨天急診室送來一位傷者，是開車太快，撞到電線桿，送來時滿臉是血，我都快嚇昏了。真可怕。我決定，我回台北後，還是不要叫我爸買車了，因為我知道，以我的個性，一定會開快車，到時後，又會讓父母花錢又傷心，還是不買車吧，我開車一定會跟別人起衝突，又要父母來收拾。」

這實在是最真誠的分享和自省了，將所擁有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把自己未擁有的予取予求，正是新新人類的通病。但是：一旦接觸到血淋淋的真實人生，再反觀自照，洞悉自己的個性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災難，這才是真智慧啊！

為有清流滌塵骨


志工隊到了晚上，是「心得分享」時間，大家將白天在醫院所見、所聞、所感，互相分享，說的人可以再次整理回味，成長自我；聽的人也可以同沾法喜，一起滋潤。

我們這組的師姑首先分享：「我嫁給現在這位先生時，他有一個女兒，我對這個女兒就像自己的女兒，我先生也極力開導她，好說話盡，溫言軟語，但這個女兒不太跟我親近，可能因為我不是她親媽。可是，我也很努力啊！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她都不叫我媽媽，有時想想，真是難過。後來進入慈濟，再授證成為委員，我才慢慢學會用更多的愛，更多耐心去面對這個女兒，我不敢說我是個多好的媽媽，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媽媽，也還在學怎樣做一個好媽媽，但我總是用心去做就是了。」

一位學妹分享：「剛才聽了媽媽（慈青都叫師姑媽媽）的分享，我滿想哭的。我媽整天唸，我覺得煩死了，我以前還想，她為什麼不去上班，整天在家唸個不停？這些年我才慢慢知道，要不是媽媽在家辛苦把我們四個兄弟姊妹帶好，我現在也不知道在哪了。」

一位學弟說道：「說真的，我一直以為台灣很有錢，後來去居家關懷，幫那些老人打掃、餵食、復健、沐浴，我才知道台灣還有那麼多可憐的人。我在台北參加慈青社，跟著師伯去訪視，回到師伯家心得分享，我都說不出話來，在師伯家也吃不下東西，心中很難過，我們的政府到底在做什麼呢？我現在就是盡力去幫人就是了。」

月華如洗，涼風拂面，一張張熱情純真的臉孔，一顆顆為人服務不求回報的心，一句句真誠動人的自省自覺，分享分享再分享，動人的個案，悲傷的個案，有趣的個案，溫馨的個案，令人深思的個案，在心靈交流中我們都成長了許多，衷心期待有更多的人能加入我們這個團體。

我真的很期待。

答案

　　
　　在人間尋求歡喜自在的生活也不是那麼難的，最要緊的是，使我們自己有利益眾生的心，哪裹有苦難的眾生，哪裹就有我們。

唯有利益眾生的心，我們才能知足；唯有利益眾生的心，我們才能感恩；也唯有利益眾生的心，我們才能善解；才能包容。

　　利益眾生的心，是大悲心；利益眾生的心，是菩提心，是使我們在擾擾紅塵中仍能讓自己保有一顆輕安自在的心。

唯有利益眾生的心，我們才能甘願做，歡喜受。

利益眾生的心，是人傷我痛的慈悲，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動人情懷。

生命是神聖的，利益眾生就是答案。


--------------------------------------------------------------------------------
　


慈濟醫院資深專業的護理師，

為慈濟大專青年志工隊講解病房服務的基本技能，

並為慈青作基礎護理常識之講解。

病房哲學家

１.

二五東病房，十七歲的黃同學，學校裡的運動健將，參加過無數次的比賽，拿過無數個獎牌，是同學們崇拜的偶像，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在一次的跳遠練習中，左腿骨折。他告訴我：「真邪門！這個動作我練了幾千次，沒有一次出問題，那天不知怎麼搞的，一跳就……」

骨折要休養很久才能完全恢復，對於平日活活潑潑、磞蹦跳跳的他而言，的確不是一件容易適應的事。於是，我安慰他道：「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出院的。」

他答道：「你愈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就愈容易想東想西。」

這下子我可答不出來了，這要接哪一句話呢？

２.

隔壁房的康先生，騎機車因路上坑洞而摔傷，左腿動手術，我每一次去看他，他都很高興。

在一次的聊天中，我以「人生無常」勸他心平氣和一點，他的確很心平氣和的回答我：「什麼？人生無常？人生怎麼會無常？人生無情才對。」

原來他住院後，平常的那些「朋友」，竟然只有一個人來看他。

當你告訴一個人「人生無常」而他卻答以「人生無情」時，你心中真的不禁想問：「是他對？還是我對？」

也許兩個都對。

３.

五樓的張小姐，半年前開始發現自己有偏頭痛的現象，起初不以為意，後來實在愈來愈嚴重，才不得不就診，但換了好多家醫院，就是找不出真正原因。有時好像治好了，但隔了一段時間又開始頭痛，就這樣折騰了半年。最近一個月，疼的情形愈來愈嚴重，而且疼的頻率也愈來愈頻繁，有時一痛起來，根本什麼事也做不了，痛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到底頭痛的真正原因是什麼，我也沒問她。

她說：「不管檢查結果如何，明天還是要繼續。」

「明天還是要繼續」，這不是電影或連續劇裡面才會出現的台詞嗎？怎麼跑到現實生活來上演呢？

醫院是世上最最不可思議的教育場。

我最難忘的一雙眼神

　
午後，陽光輕輕地灑在慈濟醫院的走廊，為這靜靜的午後增添了幾分安祥的感覺。

二點三十分，我從三樓走過，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問我嬰兒會客室怎麼走，我笑著說，我帶你去吧！

所謂的「嬰兒會客室」，其實是把剛出生的小寶寶，放在靠窗的牆內，讓親人隔著大玻璃，看看剛剛出生的小寶寶。

我把那男子帶到，本來要走了，但我卻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吸引住。

他很著急找他的小寶寶，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他的額頭靠在玻璃窗上，兩眼一直看著他那正在沈睡的孩子。

他的眼神好溫柔、好慈祥，充滿了期待、也充滿了關懷，更充滿了喜悅。

他就那樣一直看著，彷彿忘了一切，彷彿周遭的人該提醒他眨一下眼睛似的；他不但看自己的孩子，也看了左右側別人的孩子，我想，他一定是在「稍作比較」後，心中得意地想著：嗯！還是我的孩子最可愛呢！

看他注視孩子的眼神，好專心啊！好溫柔啊！他在想什麼呢？

他是不是在想，要買什麼玩具給孩子？

或者，他在想：要給孩子取什麼名字？

也許他已經在考慮，孩子未來要唸哪一所大學？

多麼令人難忘、令人感動的眼神啊！

我相信，每個父親不論他在孩子心目中是多麼嚴肅，不論代溝有多深－－我相信每個父親都曾用那樣深情的眼神，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心肝寶貝。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慈青準備使出絕活，

或團體表演，或個人獨秀，自娛在前，娛人於後。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給我力量

給我光明

讓我不再活在黑暗恐懼之中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給我溫暖

給我希望

讓我感到這世界不再冷漠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給我鼓勵

給我勇氣

讓我面對苦難的人生不再軟弱

　

啊！感恩你

幸好一路上有你陪我

「爸爸，加油！」

　
他從加護病房走出來，臉上並沒有太多哀傷的表情，他只是在心裡說著：「爸爸，加油！」

爸爸書讀得不多，所以拼命賺錢，想讓他讀上去，最好能讀了碩士、博士，要不然，出國留學也好。

他唸的是別人最想唸的學校，爸爸做的是最辛苦的粗工。他們常吵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每次吵完，爸爸就會放一些錢在他桌上，他拿了錢，不說一句話，但這表示父子又「和好」了。他只知道爸爸從不記恨，也從不賭氣不跟他說話。

是做爸爸的記憶力都比較差嗎？「爸爸，加油！」

醫生說，爸爸真堅強，到現在還挺得住，是他見過意志力最強的病人。醫生不知道的事，還多著。爸爸從不抗拒命運，只是逆來順受，任何苦，一口吞，包括兒子的忤逆。他知道後悔也沒用，他也曾在吵架後，告訴自己下次別再這樣了，但是無數個下次，他還是會再傷到爸爸，只是，這次爸爸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被他傷了，「爸爸，加油！」

他到現在都沒有掉過一滴淚，因為他真的知道，他那堅強無比的爸爸不希望看到他落淚，他們父子曾經一起打棒球，一起賣麵，一起在大雨中搬石頭，他在小時候甚至還發誓要一輩子保護爸爸。

要保護爸爸的人是不能落淚的，經過這些年這些事，他才明白，原來，爸爸是他一生的學習對象。

「爸爸，加油！」

搞笑同事探病記


二五東病房有位長骨刺的中年婦女，我打算早上去看看她。

十點一到病房，已經有人在了。兩個中年男子，一位高瘦，另一位矮胖。兩人正坐在另一張空床上，很專心地看著報紙，似乎沒注意到我的到來。我進去後，禮貌性地向他們問好，兩人依然看著報紙，連頭都沒抬一下。

中年婦女的表情，愁眉苦臉，顯然很痛，我忍不住問道：「還好吧？醫生說要不要開刀？」中年婦女還未回答，那位正在看報的胖子，放下一直看的報紙，面色凝重，對我說道：「要，要開刀。」

婦人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誰跟你說我要開刀？醫生說今天還要再檢查，再決定要不要開刀。」

另一位一直看報的瘦子，也放下了報紙，雙眉緊皺，說道：「要，要開刀。」胖子接著說道：「要開腦。」婦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叫道：「我長骨刺，幹嘛開腦？」

瘦子問胖子道：「可不是嘛！人家好好的，你說人家要開腦，你什麼意思？」胖子道：「我看她的腦需要開一開，還是開的好。」瘦子堅決地道：「她不需要開腦。」胖子奇道：「那她要開那裡？」瘦子表情凝重，很嚴肅地說道：「她要開心。」胖子一拍大腿，道：「有理，她心腸太壞了，才會長骨刺，你的眼光果然比我高明。」

過了一會兒，胖子又道：「既然心都要開了，就應該順便開腦，省得推進推出，打兩次麻藥。」瘦子怒道：「你以為醫生都很閒，你以為刀是隨便開的嗎？有空就開刀嗎？」沒想到胖子道：「這家醫院不是有開心的人可以享受免費開腦，好像買一送一那種。」我在旁聽了，真差點笑出來，芸芸眾生，無奇不有。

那婦人既不生氣，也不笑，似乎對兩人早已習慣，兩眼瞪得大大的，看著他們兩人。

胖子道：「你早聽我的話，開使喝，就不用在這裡受罪了。」

我心裡覺的很奇怪，喝什麼？

瘦子道：「你怎麼知道她在受罪？說不定她認為自己在享福。」胖子道：「你有聽過享福享到醫院來嗎？快點喝一喝，不出三天就可以出院了。」瘦子道：「要不要加蜂蜜？」胖子大怒，說道：「加什麼蜂蜜？要喝原汁。」瘦子又問：「可不可以加檸檬？」胖子道：「不用不用，你以為喝泡沫紅茶嗎？」瘦子道：「說到泡沫，上次我本來要開始喝，下了好大的決心，後來一看泡沫那麼多，就不敢喝了。」胖子對婦人道：「喝，準沒錯，不光是我祖傳秘方，很多人都在喝，治百病，強身......讚！」婦人未答，瘦子忽然問我道：「喂，年輕人，你有沒有喝？」

我終於知道他們在談喝什麼了。

婦人告訴我，他們兩人是她的同事，平常就是這樣。

我看他們一搭一唱，默契這麼好，很是好奇，便問：「你們是兄弟嗎？」

兩人對望了一眼，瘦子上下打量著我，說道：「虧你還是個大學生，眼睛長到腳底下了嗎？我們怎麼會是兄弟呢？」

胖子接著說道：「我們是姐妹。」


--------------------------------------------------------------------------------


雖然沒有高深的學問，沒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但慈青是最好的聆聽者。

我最難忘的一個醫生

　

永遠都記得第一次到急診室當志工時，早上十點多，救護車送來一位八十多歲的阿公，不久醫師就開始急救，急救期間，家屬們陸續趕到，焦急地在旁等候。

但是，最不願發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醫師向家屬說明了狀況，家屬的哀嚎傳遍了急診室，阿公的女兒當場哭昏過去。

夜深人靜，心想第一次當志工就碰上這麼悲慘的事，希望明天的急診室，是平安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十一點多時候，一個九個多月大的小孩在家忽然休克，送來急診室，急救無效，護士告訴我，小孩猝死的情況也是有，特別是一歲以下的小孩。

小孩的父母抱著心肝寶貝，哭得呼天搶地，悲不可抑，師伯馬上去社服室請顏師姑來安撫慰問家屬，小孩的媽媽坐在椅子上，我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喝，她只喝了一口。因悲傷過度而昏倒。

生命到底是堅韌的，還是脆弱的？你告訴我。

我在急診室當了很久的志工，認識了急診部主任－－張醫師，他為人親切，時常保持笑容，雖然急診室的工作又累又多，壓力又大，但他仍然笑臉盈盈，輕鬆自在，這種「舉重若輕」的高段功夫，真令我佩服。

和張醫師成為好朋友後，有機會和他聊天，我提到在急診室當志工時，有一次小孩猝死，家人悲慟的情形。他說他記得第一年當實習醫師時，急診室有個車禍往生的青少年，而且是獨子，父母得知後趕到，哭昏在地上；後來阿公阿媽來，也哭昏在地上。

我說：「急診室太殘酷了！」他說：「沒辦法啊！這就是急診室。」我問他如何面對這殘忍的人生？又是如何調適自己的心情？他說：「慢慢習慣。當一個醫生，就是要習慣這些生老病死，習慣生離死別的殘酷。」我又問他是不是當醫師當這麼久，都「麻木」了？他笑著說：「不是麻木。是敏感度減低了。我開始當醫師時，也不習慣，誰會習慣啊！每個醫師都一樣，慢慢就習慣了，你每天接觸死亡，也不覺得可怕了，我只想救人，盡力而已。」

有一次一個老伯被送進急診室外科，腦部外傷，情況急險，張醫師緊急處理後，老伯被送往二樓開刀房繼續急救。沒想到，第二天下午家屬把他領回去，經過急診室時，張醫師和我都看到了。

我問：「那不是你昨天急救的病人嗎？」張醫師說：「是啊！他『回去』了。」

老伯昨天送進來，被急救時，我一直在旁關心著，只見護士跑來跑去，忙這忙那，張醫師也是施展全力，毫無鬆懈，但老伯還是「走了」，我心中不免悵然。

目睹急救過程的我，都已覺黯然了，那參與急救過程的張醫師呢？他內心感受如何？

他說：「上星期急診室就走了兩位病人，有時車禍，一下子三、四人就走了；加護病房也是，每個星期，不管是內科加護病房或外科加護病房，有時這一分鐘病人還在，下一分鐘病人就走了。

「這就是生命！－－不斷的失去，不斷的失去。我們醫生失去病人，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失去自己的東西，甚至是失去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或是失去金錢，失去我們的朋友，失去我們的親人，甚至失去我們最愛的人。這就是生命，不斷的失去。生命是一連串失去的過程。」

「生命是一連串失去的過程」，我真的震驚於這句話。

張醫師又道：「生命不但是一連串失去的過程，更是一連串獲得的過程，我們每天得到父母的愛，朋友的關心，甚至陌生人的幫助，所以生命是一連串獲得的過程。只是因為人們獲得的太多、太平常，反而不知獲得的是那麼多。」

「生命是一連串獲得的過程」，我真的震驚於這句話。

張醫師又道：「我們每天至少失去一樣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們每天至少失去一樣東西？」我說不知道。張醫師道：「是時間，我們每天都失去時間。生命有失去，有獲得，你要看哪一面呢？是看你失去了什麼？還是算算你獲得了什麼？生命要看你獲得的那一面，而不是看你失去的那一面。沒錯，我失去我的病人，以前失去過，現在也失去，將來一定也會失去，但是，我也救活我的病人，而且我可以非常確定，我救活的，鐵定比我失去的多。

「我在急診室當醫師，什麼時候會有什麼樣的病人送來，我全不知道，我也沒必要知道，病人來了，我就盡全力救他，如果救不了，我隨時還有下一個病人會來，我不會、也不應該讓這個病人影響下一個病人；不要讓今天失去的病人，影響明天可以救活的病人。

「要從生命中獲得，先要學會面對生命中的失去，先要失去，才能有得，先捨後得，能捨能得，有捨有得，大捨大得，要捨得，不要捨不得。我從來不想我失去多少病人，我知道我可以救活更多的病人；醫學有極限，但無形的愛，大愛，大慈悲的力量是沒有極限的。」

　　他的這一番話，真到引人深思啊！

我向張醫師說道：「我真不習慣看到急診室的病人死去。」張醫師答道：「你永遠也不會習慣的。」

提血記


你身上如果有提款卡，你一定有提過款。但是，你有提過「血」嗎？

下午急診室送來一位車禍受傷的女老師，傷得並不重，可是血流得很多，張醫師打電話到二樓，隨即叫我到二樓血庫領兩單位的血。

我不知道兩單位的血是多少，我希望女老師能平安無事。到了血庫，護士從一個大冰櫃子中拿出兩袋血，放在一個托盤上，看了我衣服上的識別證，確認我是張醫師指定來提血的人之後，她把托盤交給我，嚴肅地說：「拿好。」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又說：「盤子記得拿回來。」我點點頭正要離去，她又補上一句：「半路別喝掉。」旁邊一位護士大笑。當時正好有兩個人就在捐血，不知道她們心中是否在想：慈濟醫院的護士都這麼幽默嗎？

我一點也幽默不起來，手上拿的是救命之血，小心捧著，一步一步，小心下樓梯，一階一階，急診室到血庫並不遠，但我總覺得走了好遠，好久才到。

到了急診室，張醫師立即將血輸入女老師體內，她本來就傷得不重，看來已無大礙。

我拿著托盤，又慢慢走向血庫，細細回想剛才的過程：手裡拿著兩袋救命之血，那種感受是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我自己也捐血，但只是為了拿贈品，並無它意，今天去提血，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在做何等意義、何等價值之事。捐那兩袋血的人我並不認識。但我感覺與他同步，距離很近，離他不遠，因為我們做相同的事。

很多捐血車都會到大專院校去，我們當然可以看到很多熱血青年捐血；他們不但捐，還呼朋引伴，大肆宣揚。很可惜妳常聽到這樣的理由：「今天頭痛，不能捐」、「早上沒吃飯，不能捐」、「昨夜沒睡好，不能捐」，其實，頭痛不痛，飯吃了沒，覺有沒有睡，你自己最清楚，如果要為自己找理由找藉口，還怕找不到嗎？只不過，如此有價值有意義之事，少了你，未免可惜！真的可惜！

血本來是我體內的東西，它是有生命的，現在經由科技，我的生命在另一人身上流動著、延續著、更新著，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嗎？

你下次坐火車、飛機或捷運，坐你身旁的人可能身上就流著你捐過的血，這種感覺不是很美好嗎？

你連血都能捐了，還有什麼東西放不下呢？這種人生境界的體會，體會後的提昇，不是很高超的境界嗎？

一個垂死之人就因你的血而重獲新生，他可能是一個老師、一個員工、一個父親，就因為你的血，一群學生可以繼續學習，一家公司少損失了人才，一個家庭避免困頓，你的血，當下救活一個人，你的功德難道不大嗎？如果妳不是活菩薩，那誰是呢？

你還沒捐過血嗎？

勇氣

　
每次看到淑珠師姑，心中真的又歡喜又佩服！

她在加護病房對抗病魔三個月，她的故事是很感人的。她曾以生命對抗癌症，現在現身說法，任常住志工，以自己的經驗，鼓勵癌症病人。

癌症病人不但自己受痛苦，家人更苦，身心的煎熬，龐大醫藥費的負擔，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一生最愛的人，一步步、慢慢地、痛苦地走向生命盡頭。

當然，其中也有對抗成功的例子。頑韌的抵抗，衝破了醫藥的極限，創造了醫學上的奇蹟，留下了動人的故事。

許多時候，面對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氣，但更多的時候，面對生命中的苦難和死前病痛的折磨，需要更大的勇氣。

所以，考驗一個人，看一個人有沒有勇氣，不是看他敢不敢死－－是看他敢不敢活著面對生命中的苦難。

水梨的啟示
　　

　下午和淑珠師姑去看一位癌症末期的病人，她才四十多歲就得了子宮頸癌，真令人不忍。

　　雖然在慈濟醫院當了這麼久的志工，但進入病房前我還是會失先自我心理建設一番——絕不能在病人面前流下不忍之淚。

　　和淑珠師姑進入病房，她和其它作化療的癌症病人一樣，頭髮都掉光了，說話聲音也比較沙啞，臉色極為蒼白，但她一看到淑珠師姑，原本不太好的精神卻一振，並且顯得很高興。

　　師姑和她輕鬆聊天，我在旁一言不語，很用心地默默學習師姑的智慧，學習如何與癌症末期的病人交談。

　　師姑問她：「想不想吃水梨？請這位慈青去買。」她說不用，師姑說沒關係，因為她一直都沒吃水果，而且很少親人來看她，師姑已經關懷照顧她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她一看到師姑才會那麼高興。

　　雖然她一直說不想吃水梨，但師姑仍要我到醫院附近的水果攤買了兩個水梨。

　　我拿著師姑給我的錢，心裡想：病人已經說她不想吃了，師姑為什麼這麼堅持呢？夏天天氣熱，病房又沒有冰箱，水梨又容易壞，這不是白白糟蹋食物嗎？

　　我還是買了。回到病房，師姑洗好，切成一片片餵她，她很歡喜地吃著，很快吃完了一個。

　　我才知道：我大錯特錯！我真的無比慚愧。

嚐盡生命苦難的人，他的尊嚴是最強的。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

在慈濟醫院任何角落，只要病人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

慈濟委員或慈誠師伯帶領慈青服務到底，全心奉獻。

我最難忘的一雙筷子

　

花蓮區的歲末福正在靜思堂舉行，我正在餐廳裡幫忙。這次打算參加過年之後舉辦的薪傳營，但提早回來，今年要在精舍過年，一想到就令人雀躍不已。

快過年了，精舍上上下下，從裡到外忙不停，我也是跟著蔡師伯跑來跑去。今天早上跟著師姑到醫院餐廳幫忙，今年歲末祝福，花蓮區榮董、委員、慈誠共八百人受證，中午席開八十桌，每桌十人，我們的任務是負責把一個個環保飯盒排好，飯盒內，是香積媽媽裝好的熱騰騰的飯加上香噴噴的菜。

十一點多，八百個飯盒排好了，一眼望去，十分壯觀。

這時候，忽然有一位香積媽媽大叫：啊！這裡怎麼有一雙筷子？

一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雙塑膠筷，它本來應該在環保飯盒裡，現在卻安靜地躺在餐檯上，而且引起現場的不安靜。

大家心裡中都明白了一件事：八百個飯盒裡，有一個飯盒裡沒有筷子。

旁邊的靜思堂正在歲末祝福，這裡人人心中一個問號：怎麼辦？

一個師姑站了出來，神色鎮定，語氣平緩：「來，我們一人負責一排桌子，大家把桌上的飯盒打開，看看是哪一個飯盒裡沒有筷子。」

八十桌，每桌十個飯盒，那種環保飯盒有保溫作用，有四個扣環緊緊密合，要打開必須把四個扣環扳開，很不好開，檢查之後再把四個扣環扣好。一排有十桌，我們一桌一桌檢查，一個一個打開，又一個一個排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歲末祝福一結束，八百位新受証菩薩馬上就要進來用餐了。

「找到啦！在這裡！」遠處傳來興奮的聲音，我們立刻把那雙筷子放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佛號聲響起，八把位新受証的委員、慈誠、榮董列隊而入，唱供養歌之後用餐。

一雙筷子，卻令我整個人震撼不已。

大概有人會這麼想：何必一個一個找呢？等所有人就定位，然後找人拿麥克風問：「大家看看自己的飯盒裡是不是有一雙筷子？沒有的舉手，好，你沒有筷子是吧？來，在這裡，立刻為你送上。」

這不是慈濟人做事的態度。

這麼重要的受證典禮，剛剛是歡歡喜喜受證，現在發現飯盒一打開沒筷子，當事人會怎麼想？

十人一桌，同桌的人會有什麼感受？

或許可以幽默一點：何必一個一個找呢？所有人坐定位後，司儀拿起麥克風說，今天舉辦大摸彩，得主是飯盒裡沒有筷子的人，請出場領獎！

這不是慈濟人做事的態度。

少一雙筷子，沒有人會問，誰少放了？慈濟人不會去追究、不會去指責誰沒有把事做好，慈濟人是趕快補位，趕快往前進行，趕快把事情處理好，處理圓滿。

這才是慈濟人的做事態度。

筷子雖小，可以見大。慈濟人最令人感動的地方，有時候是一萬人一起動員的力量，但是十個人把一雙小小的筷子處理好，更令人感動、震撼與難忘。

這是我最難忘的一雙筷子。

「等一下」與「早知道」


週末的午後，送走了上一梯的志工隊，下一梯的志工隊尚未報到，我利用時間整理檔案，一位師姑從醫院打電話給我，託我到流通處請購三本《靜思語》，因為有三位美國回來的師姑下午五點會在醫院跟她會合，她們要回美國了，師姑想送書與她們結緣；而正好她在招呼另一批客人，招呼完還要和常住師父談事情，她很怕忘記，她說很可能待會一忙就忘了，於是託我請購，再送到醫院給她。

我當然滿口答應，但想想，等一下再去流通處，反正時間充裕得很，不急吧。於是我繼續整理志工隊檔案。

工作到一段落，正想去流通處請購書籍，猛然想起：忘了問師姑，她要《靜思語》第一集還是第二集？於是我打電話問師姑，電話那頭傳來師伯的聲音：「你快來醫院，師姑急性盲腸炎要開刀。」

我到了醫院，師姑已經躺在急診室的推床上，換好病人服。我又急又愧，「師姑，妳還好嗎？怎麼會這樣？我……我答應要幫你買的書還沒買。」師姑忍住痛，拍拍我的手背，「沒關係，我很好，你別擔心，美國來的師姑已經回去了，真的沒關係。」

我實在不該說「等一下」的。

早知道就不要等一下再去流通處，應該立刻去的。

「等我有錢以後，我就要好好孝順父母。」

「等我有時間，我一定會去看你。」

「等我身體好一點，我就要開始運動、開始當志工。」

「等我下次去，我一定要好好走走，仔細看看。」

這是大家最常說的，等我以後如何如何，我就要怎樣怎樣。

其實，以後我們不一定會真的如我們所想的如何如何；就算以後真的如何如何，到那個當下，我們可能改變了，根本不想怎樣怎樣。

如果常說「等一下」我再如何如何，就會有「早知道」我就不要等一下的懊惱與追悔。

要避免「早知道」我就怎樣怎樣的遺憾與追悔，就不要有「等一下」這種心態。

「早知道會這樣，我那時就應該那樣……。」人生沒有早知道，人生如果可以早知道，那所有的問題都不會發生。

就因為人生沒有早知道，所以我們永遠也不知道我們的「等一下」會造成什麼遺憾或誤會、錯過什麼好因緣、引起什麼後悔、導致什麼我們不願見到的結局。

不要「等一下」，就會減少很多「早知道」。

「早知道」永遠都是緊跟著「等一下」而來的。

不要「等一下」。

怕黑


急診室送來一位國中男生，他在上美術課時做手工藝作品，用快乾膠一不小心，噴到眼睛，一隻眼睛立刻黏住，不管怎麼沖水，眼睛就是張不開，他又急又慌，哇哇大哭，眼淚從另一隻眼睛流了下來，另一隻眼睛就真的黏住了。

老師立刻把他送到急診室，他滿臉驚恐，害怕自己真的會瞎了一隻眼。

醫生細心處理，不一會他的眼睛就張開了，他才破涕為笑，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我拿了衛生紙幫他擦眼淚，一直輕輕拍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

我問他：「好啦，沒事啦！你又重見天日了，剛剛很害怕吧？下次要小心一點喔！」

「嚇死我了，我以為我要變獨眼龍了。」

看了他的驚恐，我不禁想到，我自己也是高度近視，是「視網膜剝離」的高危險群，我會不會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忽然失去了視力？

人們害怕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中會發生的事情，而是黑暗中的那種未知。

因為，我們會因未知而脆弱，因脆弱而恐懼。

這種對黑暗的恐懼和突然停電不一樣，和我們以前參加營隊玩的「盲人體驗」的遊戲也不一樣，因為在停電的過程中，我們心中很清楚，電還是會恢復；在玩遊戲的過程中，我們心中很明白，臉上的眼罩還是會被拿下來。

但是，有一種突然失去視力的意外是令人驚恐的，像這個國中生，前一秒還高高興興在做勞作，下一秒就面臨永遠失明的恐懼和慌張中。

是不是一定要等到災難真正來的當下，我們才能學會如何好好善待平時用慣了就忽略的身體功能呢？

如果這樣，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真愛兄弟情


「我和我哥完全不像。」

「怎麼會不像？」

「說我們是兄弟，大概只有我們的親人會相信。」

弟弟在唸碩士，騎車摔傷了，右腿骨折。他長相斯文清秀，媽媽早上來看過他，回去了；哥哥下班會來看他。

「我哥對我很好，十多年前，我八歲，小學二年級，老師要挑班上幾個同學去參加繪畫比賽，是畫水彩的，我被老師選中了，可是，我根本沒有水彩，我們家也沒錢買水彩。我哥知道了以後，跑去幫我向他的同學借。去比賽前一天，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吵了一架，太久了，我完全想不起來是怎麼吵起來的。我只知道我哥很生氣，他把借我的水彩要回去，說他要把借來的水彩拿去還人，那時他四年級。第二天我到學校，其他被老師挑中的小朋友都拿出水彩準備去比賽畫畫，我一看書包，竟然有一盒水彩。原來晚上我哥偷偷把它放在我書包裡。這十六年來，我一直記著這件事。後來我沒得名，現在想起來，那一盒水彩真是意義重大。

「我哥國中畢業就沒讀了，做很辛苦的工作，我沒錢他會給我錢，他知道我自尊心強，不跟他開口要錢。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重考。有一次模擬考前一晚，我在房裡讀書，哥哥帶了朋友回來，他們聊一下，就開始打麻將，我被吵得受不了，從房裡跑出來，大叫別吵了，他的朋友就回去了。哥哥不說一句話，一直在客廳抽煙，我很後悔，想去跟他道歉，但一直說不出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但我真的很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是我出不出口。他以為我忘了，其實我一直沒忘，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他。

「我一直在學校讀書，我哥很早就沒讀書了，他學歷只有國中畢業，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可惜，因為他比我聰明得多。我很少關心他，也從不過問他的事。我常常一發脾氣就不跟他說話，過很多天才又跟他說話，他從不記恨。

「有一天他好像心情很不好，下了班跑去喝酒，那天他問了一個撕碎我心的問題，他問說，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從來沒有瞧不起我哥，雖然他只有國中畢業，我沒有瞧不起他，我只有崇拜他，從小他做任何事都比我快，球打得比我好，也比我勇敢得多。我很小的時後，有時晚上不敢起來尿尿，我哥就說，不然你起來就叫我起來。我沒有瞧不起他，我真是世界上最爛的弟弟。這些話我都沒有跟他說。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我們很少談心，我還自以為彼此了解對方的心。我實在太爛了。」

門口進來一個人，此人和弟弟完全不像，但我看了一眼，就很確定他是哥哥。

我對哥哥說：「你弟弟開完刀，痛得說不出話來，但是他要我跟你說三件事情，這三件事他會親自告訴你，但他開完刀，說話太小聲，所以我先大聲說。第一，他從沒來有瞧不起你；第二，他其實很愛你！第三，重複第一和第二，重複的部分給弟弟說。」